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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這張唱片的時候他才十五歲。

  專輯名字是自己起的,Luc,意為清醒。但十年過去,他已然遺忘了年少心境。

  那個時候的他,是希望自己能夠清醒,還是曾認為自己是清醒的?

  而如今二十五歲的他,穿透迷霧來到真實的生活。回頭看曾經的自己,不過一直在一場白茫茫里,清醒著沉淪。

  黑膠唱片旁還有幾枚官方粉絲會的限定徽章,同樣被塑封保護,沒有一點氧化發暗的跡象。徽章下面還壓著幾本寫真集,因為是平著放的,只看隱約到第一本封面是他二十歲那年浸在暴雨中的黑白側臉。

  一隻半個書本大小的銀色盒子,和寫真集並排放著。

  「霆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在大學四年裡有個銀色的寶貝盒子,裡面……」

  ……

  廚房裡。

  沸水在鍋里翻騰,傅斯霆沿著鍋邊滑入餃子,木鏟輕推兩下防止粘底。

  白霧騰起時蓋上鍋蓋,待水再次滾沸,倒入半碗涼水。如此三回,餃子皮漸漸透出內餡的顏色,圓鼓鼓地浮在水面。

  他又取出兩隻青瓷小碗,先倒好兩勺陳醋,再點幾滴芝麻香油,待金黃的油珠在醋面上浮起,在蒜臼里擱幾瓣剝好的蒜,撒一小撮粗鹽,木杵搗下去,蒜粒在碾磨間漸漸化作細茸,辛辣氣躥上來。

  刮一勺蒜泥入碗,又加半勺白糖,筷子尖蘸了點辣醬在醋里暈開,浮起細碎的辣籽。

  他擱下筷子,蘸料靜置後,蒜、辣、香交融愈發濃烈。

  「……」有一瞬間,眼前明明是乾淨的灶台,他卻仿佛又看到了很久以前小黑屋的廚房裡,那陳年洗不掉的油煙。

  在那樣四處漏風的廚房,就算冬天煮餃子時蒸騰的霧氣,也抵不過侵襲入骨的寒冷。

  有時候煤氣閥都凍上了,他又餓,不得不開火,每次用力擰的時候都會絕望地想,希望不會爆炸、希望不會爆炸……

  而現在,有地暖的廚房煮東西根本不會冷。

  點火開灶時,也根本不會閃過「會不會馬上爆炸」這樣的念頭。

  餃子好了。漏勺一撈盛進白瓷盤,熱騰騰的飽滿可愛。

  他又換了鍋,準備做蝦仁蛋炒飯。

  這麼多年,太多事情都已經比以前好了那麼多。

  他有了自己喜歡的事業,再不用因為貧窮而捉襟見肘地發愁。身體也有堅持鍛鍊,還算健康。

  其實前段時候有過一小段想不開的情緒崩潰,但很快就克服過去了。想開之後就是越戰越勇,而鼓起的勇氣,經年也終於得到了生活的獎勵——

  他今年,過年有人陪了。

  還能親手給喜歡的人做飯,無與倫比的幸福。

  所以偶爾的一些雜音,又能動搖什麼呢?

  他早見過現實的殘酷,知道幸福不可能容易。

  好在他也早就習慣了一次一次地堅持、一次一次地克服。再有什麼千難萬阻,他還是願意繼續努力嘗試。不行就換種方法,再不行再換種方法。

  這樣或許,總有一天……

  即便沒有那一天,他也至少擁有過滿滿的風景。

  鐵鍋燒熱,倒油滑鍋,蛋液傾入的瞬間就膨起金黃的雲,筷子急攪,未完全凝固時盛出備用。新油燒熱,透明的蝦仁滑入,迅速蜷縮成邊緣微微焦黃的球。

  蒜末爆香,米飯壓散,淋一勺生抽翻炒間醬色均勻。最後倒入炒蛋,顛鍋,出鍋前撒一把芝麻蔥花,熱氣激出爆香。

  就這樣,米粒金黃,蝦仁嫩彈,蛋花蓬鬆,每一勺都裹著噴香的鍋氣。

  他看了一下時間,煮餃子四分鐘,炒飯五分鐘,一共九分鐘。

  還好,夠快了。他也不想厲非無聊太久。

  外面有些安靜,厲非應該已經把整個公寓一覽無餘了吧?畢竟就他一個住,平常也不會有人來拜訪,就總提不起勁兒來裝飾。

  這一點上可能很多人都是一樣的。

  傅斯霆的人生前二十年,搬了好幾次不同的小黑屋,也從沒有任何裝飾。

  直到後來買下了福利房,那年回家他驚訝地看到家門口居然貼了紅紅的對聯,家中牆上也掛滿了便宜的裝飾畫,江月萍甚至還會給電視、冰箱織保護套子。

  那是傅斯霆第一次明白,她以前不做,只是因為對她而言那些小黑屋都只是臨時居所,而不是家。當一個漂泊無依的靈魂真的找到了「家」,也是會想要好好打理、裝飾的。

  而現在這個小公寓,也不是他的家。

  傅斯霆僅有的一次想要裝飾它,就是前幾天厲非說要來吃飯時。他差點買了些很有新年氛圍的掛飾、牆貼和小彩燈,可又害怕弄得太隆重,反而會給人負擔。

  曲織帆的故事,多少也有一定教育意義。

  現實不是「真愛就能感動」一切的童話故事。

  過於沉重的、明顯的、盛大的心意,反而確實可能是驚嚇。

  所以他到最後都沒有敢特意為厲非添置什麼,就連給他準備的客用拖鞋都想過,買普通一些的算了。

  但選來選去,還是覺得這對黑貓毛拖最可愛、適合他。

  既然沒有把家裡布置得煥然一新的漂亮,傅斯霆就在整潔方面下了更多的工夫。從幾天前就開始收拾,晚上出門前更是又打掃了一遍,收拾完還發給常傲瑜讓他幫忙看一眼,驗收成果。

  常傲瑜:「夠了!!!已經收拾得像是沒人住過的樣子了,已經收拾得檯面上空無一物,像是被盜賊洗劫過的樣子了!」

  確實傅斯霆沒有在檯面上留太多東西。

  雜物全部收在抽屜里,一些丟在床頭散亂的書也已經全部歸位,整齊陳列在兩個巨大的玻璃門書櫃裡……

  等等。

  傅斯霆突然放下飯菜,臉色煞白、氣喘吁吁地衝出廚房。

  厲非此刻正站在玻璃書櫃前。

  這段時間,他有事沒事在F狸陪他加班太多次,傅斯霆已經很清楚,以厲非從小到大的教養,在沒有經過允許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亂動別人的東西的。

  他會很認真地看F狸辦公區所有人工位上的絨毛和手辦,很感興趣的樣子,但也只是看。

  因為主人不在,他從來沒有擅自上手摸。就連傅斯霆桌上的毛絨他都是先問過才會動。

  所以這一刻,他也並沒有拉開那扇玻璃門。儘管很多東西觸手可及。

  而傅斯霆就這麼衝過去,很失態、僵硬且突兀地擋在了櫃前。

  在他身後一覽無餘的玻璃格子裡,一本彩色硬殼的國外遊戲的畫集甚至是他今早才收進去的。

  他連續幾天,明明收拾得那麼認真,可為什麼——自從他搬來這裡以後就一直安安靜靜擱在書架上的曲織帆送他的那些黑膠唱片、周邊、徽章,和那裝著一切紀念物的銀色盒子,他卻從頭到尾視而不見!!!

  明明連鹽和胡椒罐子都收進了廚房抽屜……

  卻為什麼,唯獨忘了把那些藏起來。

  「傅斯霆。」

  厲非叫了他一聲。

  他沒吭聲,垂眸不看他。努力徒勞全部身體掩飾一切,卻掩飾不住尷尬慌亂。

  臉頰被溫暖的掌心輕輕捧住了,厲非用了點力,似乎想要他看著他。

  傅斯霆身體僵硬著,語無倫次:「有一些,裡面……不是我的東西。是朋友,她去國外了,有些東西帶不走。」

  「嗯。那個銀色的盒子,」厲非問,「裡面有什麼。」

  傅斯霆那一刻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時遠時近,不太真切。仿佛陳年傷疤被精準揭開,厲非漆黑的瞳平靜看著他,將他生生逼到絕境。

  「什麼……也沒有。」

  「是嗎。」

  厲非的雙手從他的臉上拿下來了,卻突然試圖控制他雙手的手腕,看起來像要去搶。

  傅斯霆死死咬牙,又不敢大力抵抗怕不小心弄疼他,只能僵硬頂著玻璃門,可厲非偏又不放過他!

  十一點四十九分餃子下鍋,他做了九分鐘的飯。

  做好時是五十八分,距離午夜剛剛好還有兩分鐘。

  現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

  窗外噼啪的煙花聲響徹夜空……很大很明亮跳躍綻放,透過玻璃窗在雪白的牆面上投下不規則的花影。

  時間像是一瞬定格。

  有人聲東擊西,其實只是想把他捉在書櫃門上,親一親他。

  眼前是不斷絢爛綻放的煙火,書櫃散發淡淡木香。

  冬天的京市,地暖燒得屋內燥熱。

  又幾道煙花明滅,映得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厲非輕觸他的唇,略有些毫無章法地連啄了好幾口。

  但他本不該這麼笨拙……

  雖然,這確實也是他「現實中的初吻」。但作為男演員,他在這方面早就被電影和電視劇折磨過太多太多遍,尤其是有些戀愛劇的導演還特別摳細節,總說他親得不對,反覆NG不知道多少遍。他被折磨太多次後漸漸掌握了技巧,成年後所有人都說他很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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