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上卷·命里苦行(完)

  下卷·浪里逐山(啟)

  第34章

  天順十六年, 初春,雨絲微涼, 天色冷淡。

  自從天順十五年十二月月底後,那些人早已各奔東西,恰如飛霜一般,不知去向。距那時,已經過了兩個月了。

  衢州的雨水似乎很濃烈,來勢洶湧滾滾,去勢又悄無聲息。

  陳應闌兩個月前所寄出的信到現在還是杳無音訊。

  他一直認為是信使背包里的信件太多了, 稍有漏失,但是前些天在衢州碰到信使後, 信使又翻找了下行囊, 那封信還堆積在背包里。

  對此, 信使只當是搖搖頭,無奈道:「漠北都護府找了,無他。漠北陳府也找了,無他。我也詢問了一些漠北官人, 但都是搖搖頭,連陳府主的毫毛都未找見。今日, 你我剛好重逢,不如我將此信給你, 待你找到陳府主後, 你親手交給對方。」

  事已至此, 也只好這樣了。

  衢州府坐落在距離城門不遠處, 所以打馬行過,冒著雨絲,其實也沾不濕什麼衣裳。兩個月後, 陳應闌憑藉著以前的為官,倒是成了衢州按察使,用來監察衢州官人的好賴敗壞。

  和信使道了別後,他便來到了按察司。

  傅旻正舉著傘,屹立在司門外。陳應闌下了馬,他就一擁而上,舉步往前,替陳應闌乘上了傘。

  傅旻道:「方才節度使李謹丞送來的令函,邀陳大人晚上前去挽斛樓,共赴夜宴。」

  接過令函,陳應闌看著信紙,雨滴滴在信紙上,暈染了些許墨跡,紙張也變得揉皺起來。他微微皺起眉頭,摩挲著信紙,抬起頭看著巷尾,望眼欲穿。

  他想起臨走前,信使再次叫住自己。

  「誒!大人,您是衢州官啊?」信使從背後叫住欲要離開的陳應闌,問道。

  陳應闌轉過身,不知可否:「以前曾在甘州當影衛,後來調到衢州來了。」

  信使走上前,領略了一番陳應闌的眉目,道:「倒是骨相好看,我要有你這副皮囊,我也不會斜風細雨地前來送信,早就去挽斛樓當花魁嘍!」他頓了頓,看著陳應闌的臉色,面露菜色,於是信使將話鋒一轉,「兩個月前在漠北,我和官人見過的。」

  「自然不忘。」陳應闌輕聲地道。

  「那就好。」信使從口袋裡拿出一副羅盤,擺弄了一陣,而後抬起頭,看著暗沉的天色,無奈地搖搖頭,嘆息,「不好不好。」

  陳應闌面無表情地看著信使用著活色生香,惟妙惟肖的演技上演出一幕看樣子要經歷無數生離死別的戲份,不禁有些想笑。

  兩個月前,信使曾對自己說:「天有卦象,不測風雲,下一年恐怕是個不平年。若是有任何閃失,怕是會落得個『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下場。」

  然而,他並不相信,而且直到現在也不會相信。

  自從自己和陳自寒重逢後,在諸多朝廷百官前,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後,這一路來兩個月的腥風血雨,似乎比他這二十多年來所經歷的一切都要深重。

  一個人的下落不明,一個人的生死未卜......腦海里那兩個月來的諸多身影,在自己的眼前吉光片羽般的紛飛。他不知道陳自寒身在何處,同樣他也不知道韓軻身體如何。

  「官人啊,我知曉占卜,通古略今,上有星辰下有天河,無不於我的羅盤之內。」信使又道,「你莫不要看我的送信的,就不把我的話當真。近幾年這天下確實不太平,現如今晏都境內,朝廷上下,自從韓督主登上高位後,開始洗穢東廠,專攻事業。現在朝中形成『戚韓黨爭』的局面。」

  陳應闌聽到「韓督主」三個字後,目光明亮了一瞬間,他上前握住信使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著信使消瘦的身軀,仿佛要將他肚子裡的所有話都搖晃出來一樣。

  陳應闌:「韓督主身體康復了?」

  信使肯定道:「我遊歷四方,四方之事,無論大小,一問便知。聽說是上個月從滄州跑來一個神醫,自稱是懂得天法,能開天眼,所見不周山。然後他就把昏迷好幾日的韓督主治好了。韓督主醒來後,一方面是料理東廠,管理內家,另一方面他一直在尋一個人。」

  「尋一個人?」陳應闌覺得頗有些許不明覺厲。

  信使:「的確是尋一個人。新年那會兒,這豫北侯程朝賦還說要將自家侯府千金女許配給韓督主,也被韓督主義正詞嚴拒絕了。話說這程氏千金對韓督主頗有好感,兩個人好比佳人,閒聊徹夜,可是第二天,這程氏千金卻是哭著回來的。」

  信使繼續道:「程氏千金對豫北侯程朝賦說,韓督主心有某人,不要再浪費人家的心意了。然則這程朝賦也沒說什麼,送給東廠幾個新年禮物,也兩方告辭。」他滴溜溜轉了轉雙眸,又道,「據說,韓督主似是失了憶,他知道他心上有一個人,說要去追尋他,但是音容相貌全都忘記了,只能時而吐出一個『陳』字,至於其他的,小的也無從知曉,無可奉告了。」

  只能時而吐出一個「陳」字。

  這讓陳應闌心中多慮了起來,也就是說韓軻的心上人姓「陳」,但是這「陳」和「程」的發音也很像,全然不知程氏千金的啼哭是不是真實的。倘若是真實的,那這個「陳」又是何人?

  心中隱隱約約升起一個答案。

  陳應闌。

  是他自己。

  他本可以去晏都找韓軻問清楚,但是他卻膽怯了。現如今幾乎大家都成為了他們想成為的人,自己也好不容易結束了漂泊,在衢州站穩腳,按察司那些人對待自己也如親友一般,就連衢州節度使李謹丞都對自己千好萬好。

  畢竟緣分這個東西,兜兜轉轉總會遇到的。若是那個人真的是自己的話,他的不出現,也可以不讓韓軻分心,畢竟朝中為重。他現在深陷「戚韓黨爭」爭執不休,有勞身心,不出現還是最好的,起碼他不會擁有軟肋。

  他轉過身,對傅旻道:「那就——阿旻,有勞你幫忙安排周駕了。」

  *

  挽斛樓外,有一處園林,裡面有著九曲迴廊,鏤空的,廊橋下是清澈的池水,還有游魚幾條。

  一人身著甲冑,甲冑外面套著金縷袍,半面開領,看得出富貴繁華——這大抵是衢州最好的布料了。

  聽聞有腳步聲逼近,那個人轉過頭,恰好對上了陳應闌烏黑的眸子。

  此時已是夜晚,風微涼,霜微冷,雨剛停不久。柳樹剛剛勃發嫩芽,沾上了些許雨珠,隨著風輕輕吹過,柳條搖曳,雨珠紛紛而下。

  陳應闌來路匆忙,眉間已經沾了不少雨水,印刻著挽斛樓昏黃色的燈火,乍一看格外的熠熠生輝。

  這不是李謹丞第一次見到陳應闌,但李謹丞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陳應闌的景象。

  那日,是在大年初一,衢州下了好大一場雪。市坊里小吃布滿一條街,華燈初上,映照著寒冷的風雪都變得溫暖起來。

  在如此紙醉金迷的光景里,眾人皆都被富麗堂皇粉飾太平,唯獨一個人,如潑如墨地站在橋上,身前身後都是風雪迢迢。他手握著青花劍,孤身一人平淡地漠視著一切。

  李謹丞不過是站在橋下,驚鴻一瞥,心神俱休。

  「敢問小主為何形單影隻地站在這裡?大年初一的夜晚,為何不和家人依偎在一起?」李謹丞走上前,站在了陳應闌的身後。

  對此,陳應闌只是轉過頭,而後對著李謹丞搖搖頭,便飛速地跑開了。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他的膽怯和退縮,也恰恰使李謹丞其人對方才站在自己眼前的那個人產生了好奇。

  他對身後的一人道:「傅永安,派你去查一查這個人,好好地查,徹徹底底地查。」

  自此,傅旻便成了陳應闌的得力助手,也是李謹丞所觀察陳應闌一舉一動的唯一眼線。

  「驚澤。」李謹丞微微一笑,隨後背著手走過來,站定於陳應闌不近不遠處,「既然來了,那就......且隨我進去吧。」

  挽斛樓內更是歌舞昇平,舞女在正中央垂著紗幕的舞台上正跳著舞,中間站著一位琵琶女,她抱著琵琶,手指迅速地撥動著琴弦。

  見李謹丞一行人到來,她便對著李謹丞莞爾一笑,隨後又將目光轉移到琵琶上。

  台下的客觀也都醉到嘴裡念念有詞,有些左擁右抱,有些飲酒吃肉,還對著三四好友吹著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皮。

  衢州的挽斛樓和晏都的曲仙樓還是不一樣的,曲仙樓許是花滿樓經營妥當,基本都是純吃飯的飯館,然而挽斛樓不同——他們有酒女也有歌女,吃的飯也多是糕點糖水。

  在轉角上去頂樓包間的時候,陳應闌的思緒再次回到了兩個月前。

  那個時候,韓軻還只是一名東廠刑官兼指揮使,和陳應闌高談闊論自己的理想,也和陳應闌訴說著自己命數的不幸和不公。而陳應闌也沒有發現他的蠱毒深重,同樣他還是那個可以口出狂言之人,只是現在恐怕只能步步為營,小心謹慎下去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