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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為什麼……”

  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要請他吃飯?

  鄔識緣問不出口,人在面對弱勢群體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照顧對方情緒,身體的殘疾無法治癒,他不想戳慕時生的痛處。但偏偏慕時生身上的痛處太多,他說什麼都會踩到雷點。

  “大家都說這家店的糕點好吃。”

  慕時生的反應平淡,他像早已看透人生的遲暮老人,從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熱茶的溫度染上指尖,如冰雪般冷白的手逐漸變紅,慕時生雙手捧著杯子:“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幫我嘗嘗這裡的糕點是什麼味道嗎?”

  他仰起頭。

  摘下斗笠後,那張臉更加清楚的展示在眼前,鄔識緣無法拒絕。

  店內的糕點全都點了一份,又要了幾個夥計推薦的招牌菜。

  “再加一壺酒吧。”慕時生突然開口。

  鄔識緣微訝,慕時生一身清冷的草藥氣,喝酒……他想像不出來。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疑惑,慕時生解釋道:“我還能嘗到酒的味道。”

  烈酒入口,會帶來燒灼的痛感。

  鄔識緣心裡堵得慌,從窗口飄進來的雪好似全都積在他胸口,沉悶悶的,壓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上菜的間隙,慕時生拿出一條紫色紗帶:“勞駕,幫我系在眼睛上。”

  很正的紫色,和鄔識緣身上的道袍如出一轍。

  是巧合嗎?

  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將慕時生和顧百聞聯繫到一起後,他總會覺得慕時生和顧百聞身上存在相似的點。比如找了家糕點好吃的鋪子,比如這條用來蒙眼的紫色紗帶。

  他知道這種相似點很牽強,但鄔識緣控制不住自己發散的思維。

  “為什麼要系這個?”鄔識緣繞到他身旁。

  “不系的話,會嚇到別人。”慕時生摸索到他的手腕,將他往下拉了拉。

  兩人在靠窗的角落,慕時生被夾在窗戶和鄔識緣中間,鄔識緣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他俯下身,從後面看,就像將慕時生整個人抱進了懷裡。

  草藥的清香縈繞過來,冬雪瑟瑟,鄔識緣忽然從慕時生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機。慕時生雖然看開了,但從未放棄希望,這些年他一直在試藥,企圖化解身上的毒素。

  就在毒發身死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吃了一枚丹藥。

  鄔識緣深吸一口氣,任由草藥的氣息滌盪肺腑。

  離得很近,他看到慕時生一點點掀開眼帘,露出血紅的眼窩。眼球已經被毒素腐蝕,失去了視物的能力,更像是烙印在慕時生身上的詛咒,時時刻刻提醒他,偽裝得再好,他也不是一個正常人。

  “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鄔識緣捏緊了紗帶,嗓音發啞:“沒有。”

  原來慕時生出行戴著斗笠,並非介意自己是瞎子,而是怕自己的眼睛嚇到別人,就算摘下斗笠也不忘用紗帶遮住眼睛。

  風雪漸小,天邊放晴,天氣逐漸明媚起來,鄔識緣卻感覺更冷了,一股涼意順著草藥氣息沁透他的心口,令他的心緒再也無法撫平。

  這家店的糕點確實做的不錯,剛出爐,散發著甜絲絲的奶香味。

  然而鄔識緣卻無心品嘗。

  劇情里的描述冷冰冰的沒有實感,看到慕時生的眼睛後,他才恍然驚覺那毒有多麼厲害,才知道慕時生一直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

  一句話帶過的毒發身亡頓時變得殘忍可怖起來,如同一場殘酷的刑罰。

  “好吃嗎?”

  “……嗯,很甜,裡面加了牛乳,有點像奶糕,糯糯的。”

  鄔識緣擰眉,絞盡腦汁形容嘴裡的糕點是什麼味道,明明糕點都是甜的,像蜜糖似的,可他吃了一塊又一塊,越嘗越覺得苦澀。

  描述的太仔細,對慕時生會不會也是一種殘忍?

  “聽起來很好吃。”

  越烈的酒燒灼感越強烈,慕時生喝了幾口臉就紅了,他皮膚白,上臉更加明顯。

  失去味覺是很煎熬的事情,烈酒帶來的刺激令人上癮,慕時生喝完杯里的酒,又摸索著拿起酒壺。

  經風一吹,淡淡的酒氣飄到鄔識緣面前,像割喉的刀。

  “別喝了。”他按住酒壺。

  慕時生不是第一次這樣喝酒了,在味覺逐漸失去的這些年裡,他沒少尋找令自己能嘗到味道的方式,喝酒是最簡單的辦法。

  雖然會上臉,但他的酒量不錯,如果眼睛沒有被毒瞎,就能發現他的眼神還很清明。

  “無妨,我不會醉的。”

  毒入肺腑,又常年服藥,這具身體破敗不堪,連烈酒都沒辦法侵蝕透。換言之,身體會對酒產生反應,但他喝不醉。

  鄔識緣將酒壺拿到自己手邊:“如果只是想嘗出味道,不一定要用酒。”

  一盤菜被推到慕時生手邊,鄔識緣遞給他一個勺子,勺子是剛才偷偷跟夥計要的。

  “嘗嘗這個。”

  慕時生想說他嘗不出味道,但鄔識緣的語氣很篤定,帶著令人信服的魔力。他接過勺子,蒙住眼睛的紫紗垂在臉側,襯得他皮膚更加白。

  久病纏身,慕時生膚色不是健康的白,淡青色的血管浮在皮膚下,一眼就能看出命不久矣的頹靡苗頭。

  “……唔?”

  他抿了抿唇,發出驚訝的聲音:“怎麼會?”

  他嘗到了味道,麻麻的,有點灼燒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急促喘息,倒吸涼氣——是辣味。

  “酒會帶來燒灼的痛感,你嘗到的酒味實際上是一種痛。”鄔識緣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辣味也是一種痛覺。”

  擺在慕時生面前的是一盤辣子雞,除了辣椒,裡面還放了其他調味料,口感和味道都很豐富。

  但慕時生只能嘗出辣味。

  就像這滿桌菜餚,精緻糕點,慕時生不僅看不到,也嘗不出它們是什麼菜,對他而言,五穀雜糧都變成了填飽肚子的存在,再帶不來一絲享受。

  一頓飯吃的很安靜,吃完之後,慕時生準備結帳,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沒有找到錢袋:“稍等一下。”

  “你忘了自己連錢袋帶銀子都給買不起藥的老夫婦了嗎?”鄔識緣付了錢,“這頓算我請你好了。”

  慕時生不太好意思,他又戴上了斗笠,聲音隔著薄紗傳出來,不似之前那般冰冷:“說好了我請你的,結果讓你破費,我欠你兩頓飯了。”

  他執著於算清楚帳,鄔識緣也沒拒絕,“嗯”了聲:“那下次你請我喝酒好了,聽說負雪城的【晚來天欲雪】可與靈酒坊媲美,等試劍大會結束,你請我喝。”

  晚來天欲雪,是酒。

  慕時生微微勾起唇角:“好。”

  -

  九月初九,試劍大會在蒼雪峰如期舉行。

  起初是江湖中人在蒼雪峰上約戰,後來有人在此比劍,久而久之,蒼雪峰就成了江湖中人最中意的切磋聖地。

  試劍大會由負雪城牽頭,來參加的都是江湖上嶄露頭角的新秀,以及痴迷劍道的劍客。

  梧桐子出世的消息早早就傳開了,今年有半數參與者都是衝著梧桐子來的,想要一瞻神劍風采。

  名劍榜上的第一是神明曾用之劍,神明羽化時劍也隨他而去了。排名第二的神劍重明被鎮於覆水間魔域,也有幾百年沒現世了。

  梧桐子雖然排在第三,但世人對它的關注遠超前兩把劍。

  清晨,鄔識緣敲了敲蘭輕流的房門:“收拾好了沒,準備出發了。”

  蘭輕流這兩天一直沒在他面前出現過,說是要專心鑽研劍招,連飯都是在房間裡吃的。

  “來了。”

  門從裡面打開,看到蘭輕流的打扮後,鄔識緣忍不住皺起眉頭:“你是去參加試劍大會,不是去做賊的。”

  蘭輕流包裹得嚴嚴實實,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胡鬧!”

  鄔識緣看到他身上的道袍就來氣,這種樣子出去,旁人要怎麼看待他們九霄觀:“趕緊把你頭上的東西去了。”

  蘭輕流不願意:“試劍大會比的是劍,又不是打扮,我就想這樣。”

  “……”

  他懷疑蘭輕流是故意的,想丟他們九霄觀的臉,丟他的臉。

  鄔識緣拔出劍,橫在門口,冷冷道:“要麼你現在把自己收拾好,去參加試劍大會,要麼我先清理門戶,省得你辱沒師門。”

  蘭輕流沉默兩秒,自暴自棄地揭下蒙在頭上的東西:“現在你滿意了吧!”

  好腫的豬頭……啊不是。

  鄔識緣納悶:“你捅馬蜂窩了?”

  蘭輕流的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他像是剛剛和一窩馬蜂大戰了三天三夜,以戰敗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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