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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一切,我心裡湧上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第二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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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靜悄悄的,有點冷。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就借著小油燈微弱的燈光,入迷地讀著《簡·愛》。小說的主人公仿佛伸出一隻看不見的手,把我牽進了她的生活。

  此時,萬籟俱寂,村裡的狗都斂了聲息,它們也許都蜷縮到自家門洞裡的柴糙堆里睡著了。我屏住呼吸,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動,時而急促,時而緩慢。

  《簡·愛》是我下鄉時帶來的,這還是黎江給我找來的,他說這是一本不錯的小說,囑咐我一定要藏好。那時,這本不錯的小說平時只能屈尊躲在我的枕頭套里。

  我覺得眼皮發澀了。桌子上鬧鐘嘀嗒嘀嗒的走動聲越來越響。我抬頭看看,時針已經走過了十二點。小油燈的火苗無精打采地搖晃起來,但我對這本書實在愛不釋手,簡·愛與海倫的對話牢牢地吸引著我:

  你幹嗎上這兒來,簡?已經十一點多了,我幾分鐘以前聽到鐘聲的。

  我是來看你的,海倫。我聽說你病得很重,不跟你說話我就睡不著。

  那麼,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嘍,也許你來得正是時候。

  你要上哪兒去嗎,海倫?你要回家去嗎?

  是的,回到我永久的家——我最後的家去。

  不,不,海倫!

  我仿佛聽到簡·愛的聲音弱下去。我停下來,為不幸的海倫感到悲傷。

  一陣涼風匆匆掠過,從土牆的fèng隙里吹進來,帶著陰冷的夜裡的cháo濕。海倫關切的聲音又響起來:

  簡,你的小腳光著,躺下來,蓋上我的被子。

  我把被子拽上來,連脖子都蓋住了,又繼續讀下去:

  我很高興,簡,當你聽到我死了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悲傷,沒什麼可悲傷的。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天要死……我的心靈得到安息。我沒留下誰為我的死感到萬分悲痛。

  啊,海倫,一個即將告別人世的女孩子竟會以沒有親人的孤獨而感到自慰。我覺得眼窩裡有一股很熱的東西在涌動。

  我死了以後,我還會看見你嗎,海倫?

  毫無疑問,親愛的簡,你也會來到那同一個幸福的地方……

  小油燈的火苗搖曳了一下,熄滅了,隱隱約約,我覺得有件東西從我手裡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我眼前開始出現了一片匆忙的景象,相識的和不相識的人們穿梭般來往,生活中曾經發生的和不曾發生的事情也都擁擠過來,互相摻雜在一起。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地方,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也都從眼前閃過。在一個可怕的、黑森森的洞窟里,我的心緊張地狂跳起來,跳得特別響,咚咚咚……

  那聲音急急地撞擊著我的耳膜。

  我猛地睜開眼睛,聽到咚咚的聲音響得更加急促,它不是來自我的胸腔,而是有人在使勁兒地敲門!

  誰?我在黑暗中壯著膽子大聲問道。

  開……開門……開門啊……一種斷斷續續,帶著粗重喘息的聲音從門fèng里擠進來。一個女人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出呻吟般的哀告。她的說話聲模模糊糊,我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麼。

  一束昏黃的燈光從裡屋移出來,媽媽在慌亂中一手舉燈,一手繫著外衣的扣子。

  方丹,是誰?媽媽的神情有點緊張。

  不知道。我搖搖頭,趕忙穿好衣服。

  別怕。媽媽一邊小聲安慰我,一邊警惕地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在這風雨淒淒的夜裡,會是誰來敲門呢?

  誰?媽媽向門外問道。

  她……嬸子……快,快開門哪!喘息,呻吟,噎在嗓子裡的哭告,外面的人好像一下撲在門上了。

  媽媽趕緊拉開門閂,兩扇門嘩的一聲撞開了,一個人從外面跌坐進來,歪倒在地上。媽媽連忙伸手去扶,我一眼就認出這是秋雲的婆婆,她灰白的頭髮上蒙著一層細細的水珠,臉上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她的手指不停地哆嗦著。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襲上我的心頭。

  秋雲婆婆,快起來!你這是怎麼啦?媽媽非常吃驚地問。

  是秋雲出事了嗎?我也著急地望著她。

  哎喲,她嬸子,她妹妹,可不得了啦!秋雲的婆婆站起來一把抓住媽媽的胳膊,眼睛瞪得可怕,她哭嚎似的說,她嬸子,你這識文斷字的人,快去救救俺那媳婦吧……

  秋雲怎麼啦,啊?媽媽急忙扶秋雲的婆婆在我桌邊坐下來。

  秋雲的婆婆抹了一把淚,哭哀哀地訴說著,俺那兒,四十多歲才換了個媳婦,不易喲,可不能斷了這條根兒呀……

  我覺得我的血仿佛停止了流動,像冰一樣凝固了似的,一股冷氣跑遍了全身。

  媽媽安慰著秋雲的婆婆,問清了秋雲的情況。

  原來,秋雲下午割糙回家就去餵豬,因為下雨,院子裡泡成了黃泥漿,走一步滑一下,秋雲拎著一桶豬食,一不小心滑倒在豬圈旁,她頓時覺得肚子疼得撐不住,掙扎了半天也沒爬起來。她男人聽見聲響,急忙把她抱進屋裡。她躺在炕上,肚子一陣比一陣疼得厲害,可她卻一聲不吭。直到她身子底下的褥子被血水浸透了,枕頭也被淚水和汗水泡濕了,秋雲這才忍不住叫起來。

  開始,秋雲的婆婆還沉得住氣。按照村裡的習慣,生孩子先不請接生婆,說是瓜熟自落。可是,一個晚上過去了,那個不足月的小生命就是不肯出生,秋雲的婆婆才打發人叫來了鄰村的接生婆,可接生婆來了一看,說是怕擔風險,又走了。眼見秋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秋雲的婆婆才慌了手腳。

  媽媽聽秋雲的婆婆講完,急急地說,趕緊送醫院吧,要不馬上去請個醫生來……

  可天下著雨,這路上咋走哩,苦命的人喲……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先想辦法救人……媽媽急忙囑咐秋雲的婆婆先回去燒一鍋開水,又說,我這就去找陶成大叔,讓他派人馬上到縣醫院請醫生,我一會兒就去看秋雲……

  秋雲的婆婆聽了,神色略微顯得安定一些,趕忙滑滑擦擦地回家了。

  媽媽過來囑咐我安心睡覺,然後拿了手電筒帶上門出去了。

  細雨沙沙,我的心和著雨聲慌亂地跳個不停。秋雲,你要挺住啊!我一遍遍地從心裡對秋雲說。我不知道她正在怎樣地忍受著痛苦的煎熬,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分擔她的痛苦。我只想立刻去看看她,哪怕就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握著她的手……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進來的是素英。她帶著受了驚嚇的神情走進屋來,隨手把媽媽放在門旁椅子上的小油燈拿到我的桌子上。

  方丹,剛才聽見嬸子叫門,我還當是你出了啥事兒哩,可把我嚇壞了。

  素英姐,你說秋雲會有危險嗎?

  現在不敢說,聽說秋雲淌的血水已經濕透了三床褥子呢……素英說著猛地停住了,也許看見我害怕的樣子。她坐到我的床邊又輕輕地說,方丹,別揪心,剛才五星他爹讓翰明去縣醫院請先生了,我來時他就騎車子走啦。素英說到這裡,臉上露出埋怨而焦急的神情,她說,你看這麼當緊的時候,劉鎖他們十幾個壯勞力都不在家,都上縣武裝部比賽打靶去了……

  我也擔憂起來,杜翰明一個人到縣裡去,路那麼遠,還下著雨,他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啊?

  素英說,五星他爹告訴翰明一條近路,那條路我走過,能近不老少……

  我拉開窗簾,小窗外漆黑一片,遠遠近近沒有一絲光亮。

  方丹,別牽掛了,翰明准能把先生請來。她又說,嬸子讓我來陪著你,方丹,快躺下睡吧,我在這裡納會兒鞋底子陪著你。素英彎腰幫我拾起掉在床邊的《簡·愛》,拍了拍土,放在我的枕邊,從衣兜里掏出一隻納了一半的鞋底,哧哧地穿起麻線來。

  我木木地坐著,一會兒想著正在痛苦掙扎的秋雲,一會兒又想著匆匆趕路的杜翰明。素英一定對我說了很多話,可是我卻一點兒也沒聽清她說了什麼,耳朵里只是一片轟鳴。

  方丹,快躺下吧……素英又說。

  不。我還是一動不動。

  你呆了半天,想啥哩?

  素英姐,我……我想去看看秋雲。

  不行,不行,這種事咱們咋能去哩?

  素英姐,你推我去看看吧!我的眼淚流出來了,秋雲多可憐,她心裡有話總是跟我說,現在她有危險,我怎麼能不管呢?素英姐,推我去吧。哪怕不到她跟前去,只要能聽見她的聲音,只要能讓她知道我在陪伴她……

  方丹,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咋不知道哩……素英的眼圈兒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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