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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封堅硬的撞角戳在了姜蕪的手上,流利的線條在她的指尖划過,姜蕪心中升起了一個毛骨悚然的猜想。

  倘若平凡的庸人見證這樣的事,心中必然會湧現許多鬼神之說,相信是某隻惡魔在捉弄自己,然而姜蕪對於惡魔並無任何恐懼之情,她想到了另外一個更令人毛骨悚然、更磅礴的可能性……

  倘若是這個世界因為神明的改變出現了錯誤,而世界正在以眼下的方式修補這個錯誤,乃至於信無故到了她的臥室之中呢?

  第91章

  「我這話是不是冒犯到女……

  姜蕪在信封上可以看到喬的妻子的地址,信件應當去往的那地方——寫明了某街某號,詳盡合理。即使姜蕪對自己身處的城市並不了解,也可以從這地址中推測出它至少是擬真的、煞有介事的,如同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一樣。

  然而姜蕪心中卻湧現了這樣一個猜想:這個地址真的存在麼?或者說,那個收件人真的存在麼?

  是否有可能那個收件人本身被女神抹除了,信無法到達應到的那人手中,而世界自主地修復著這個漏洞,將無法寄出的信返還給了她?

  為這種被世界命運所支配的猜想,姜蕪無可抑制地感受到了一陣戰慄。

  她聽到了敲門的聲音。姜蕪慌忙把信塞了回去,從臥室中走出,關上了臥室的門。敲門的人很有耐心,敲門聲均勻而緩慢。

  她打開了房門,喬站在門前,露出禮貌的微笑。

  「信使小姐,您沒有去用晚餐。」喬如此說道,帶著禮貌性的關心:「這對身體可不好。」

  姜蕪僵硬地擠出了一個微笑,說道:「有點事耽誤了……意外情況。我等下會去的,希望餐廳還有剩給我的食物。」

  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面龐。他做出禮貌恭順的表情的時候簡直像一隻不懷好意卻滑稽可笑的熊。他說:「正當領信的時候我又因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沒有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太太有寄信過來麼?」

  姜蕪回答道:「沒有。」無需去信櫃中確認,她在收信的時候已經確認過了,喬的妻子並沒有寄信過來。這位愛妻的先生似乎並沒有得到相對應的熱切回應。

  何況喬的信正躺在她的臥室里,似乎並沒有被寄到他想要信去往的地方。

  喬露出了一點失望的表情,轉瞬即逝,只有一點。他從口袋裡又掏出了一封信,遞到姜蕪手中,像是不好意思一樣抿了抿唇,說道:「實在是麻煩您了,信使小姐,我又給她寫了一封信……」

  姜蕪在心中不免咂舌,接過那信——她妥當地將其放在了桌子上,微笑說道:「這是我的工作,我應該做的,您無需為此感到愧疚。」

  喬點了點頭,向她做了一個禮貌的脫帽禮。他作勢就要離開,而姜蕪看著他的背影,沒忍住。她開口問道:「五十號今天沒有來領信,他是生病了,出了什麼事嗎?」

  喬轉過頭來,微微眯起眼睛。他避而不答姜蕪的問題,只是問道:「您很關心他麼?」

  姜蕪抿唇,回答道:「不。我只是一問。」

  真是粗陋的託詞,雖然是否認,但是和肯定有什麼區別?喬在心中感到一陣得逞的快意。他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姜蕪關心五十號,在意他,正是說明五十號與姜蕪一樣,都是女神所在意的、所關切的目標。

  他找對了,只要圍繞這兩個人,他一定能夠探尋出那個被更改的節點,神明插足凡俗的印記。

  喬笑起來,像是被姜蕪僵硬的說法說服了。他說:「感謝您對他的關心,不過他可能最近都不能與您見面了……他現在的狀態不太好呢,很難自己站在這裡、走過來與您會面。」

  姜蕪一時間在心中聯想出了許多慘狀與災禍,眉心驟然一跳。她不過腦子,下意識追問道:「他怎麼了?!」

  喬並不為她猛然激動起來的情緒而感到突兀,像是仍然在進行一場同僚之間的友好交談那樣。他說:「非常抱歉,這可不能告訴您……信使小姐,管轄與接觸那些孩子並不是您的工作,您無需在意他。」

  姜蕪啞然,而喬得逞一般地做了一個告退的鞠躬姿勢,轉身離開了。

  姜蕪看著他飄然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妙的感覺愈演愈烈。裁決者在這所修道院內的處境並不算好,這是可以肯定的,然而喬如此姿態,卻更是印證了裁決者應當是陷進了更不妙、更危險的境地之中。

  她看著對方走遠,直到背影在轉角處消失。姜蕪從屋裡取出她夜行所用的煤油燈,向著那與裁決者曾經相會的欄杆處走去。

  ——即使希望渺茫,但那的確是姜蕪唯一能夠與裁決者產生聯繫的地點了。

  姜蕪踏著夜色,在一片寂寥與黑暗中,穿過草坪與泥土,走向了目的地。

  還沒有看到罅隙中具體的情狀,姜蕪首先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她將手中的燈往前遞了一些,看見了其中的情形。

  ——裁決者被繩子捆住,如同在十字架上受刑的犯人那樣。手臂被側平舉著固定,頭顱與雙腿自然垂下,身上遍布著凌遲般的大大小小的傷口,那也正是血腥味的來源。

  即使姜蕪對於對方可能有的現狀已經做了準備,然而她看見時還是嚇了一大跳——簡單的欺凌或者傷害行為都做不到這個程度,那些駭人的、滿溢的傷口可以說是純粹折磨人的存在。

  不留在致命的地方,卻能夠讓人感到疼痛。就像是凌遲前半段那些存粹的割口,僅僅是為了折磨人而存在,甚至還要努力保證受刑者不要死去。

  「五十號。」姜蕪輕輕地叫他。

  沒有回應,裁決者只低垂著腦袋。他閉著眼睛,也許是失去意識了、昏睡過去了。

  姜蕪鍥而不捨,輕輕地叫他的編號:「五十號。」她也沒什麼別的名字可以叫他了。

  這樣的呼喊維持了好幾分鐘,姜蕪甚至都要懷疑自己即將引來其他人時,裁決者終於慢慢抬起了頭——他顯然神志不清,眼睛眯著,一張口正準備說話,瞬間卻從口舌中吐出一汪血來。

  他被綁著,只能彆扭地斜著眼睛看著姜蕪,像是驚訝,略微睜大了眼睛,慢吞吞說道:「……信使小姐?」

  「是我。」姜蕪說道,「一天不見,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

  裁決者說話語速非常慢,他先是笑了一下,倒顯得並沒有遭受折磨之人的精神崩潰,只是一字一頓聲音輕微地說道:「……別問得那麼快,信使小姐。我要是急著回答,容易把舌頭吞下去。」

  姜蕪陷入沉默。她看著對方的樣子,也不好就這油嘴滑舌的話作出什麼辯駁。她搖了搖頭,說道:「好,那我等著你慢慢解釋。」

  裁決者合上了眼睛,像是睜著眼睛對他來說都非常疲憊那樣。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呃……喬神父想要激發我產生共鳴,所以採取了一點小小的過激手段……」

  「小小的過激手段」——姜蕪看著裁決者的慘樣,一時之間只能想他們對於「小小的」這個措辭的判斷標準是否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她搖了搖頭 ,苦笑,說道:「那我只好祝願你早日覺醒共鳴了?」

  「他也有可能只是想單純折磨我罷了。」裁決者如此說道,沒什麼表情。

  他看著姜蕪臉上難以掩飾的憐憫情緒,倒是流露出了一點古怪的得意。他說:「信使小姐,您靠近一點,我要說許多話。」

  姜蕪嘆了一口氣,站在了那欄杆的台階上,攀著欄杆**了身形——她竭力將自己的腦袋靠近了裁決者的腦袋,如此二人之間便不過半張臉的距離,除卻中間冰冷的欄杆,幾乎算得上是緊密相貼。

  「禁止交互」的禁咒並沒有對氣味和空氣進行阻絕。姜蕪能夠聞到、感知到裁決者身上熱的、流淌著的血的腥氣與熱氣,再集中注意力一點,甚至可以聽到他舌頭與喉嚨乾咽滾動的粘膩的口腔音。

  他說:「信使小姐,我想要給我的那位筆友寫信,但您可以看見,我現在已經沒有寫字的條件了……我口述給您,您寫下來,幫我寄給那位朋友,好麼?」

  姜蕪自己便是那位筆友——倒是省去了中間周轉的波折。她點頭,僵著一張臉,說道:「你說吧,我會好好記住的。」

  裁決者勾起嘴角。他在白日裡忍受痛苦的時候不由得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在劇痛之下,他倒是沒發現什麼端倪,到了那些施暴者離開之後一個人冷卻在這裡,才發現舌頭被咬出了傷口,往外流血——在說話間那些血便涌下,不自覺從嘴角流出,像一個貪食而包不住自己腮幫子的小孩。

  他開始口述給那未曾謀面的、他的第一個朋友的回信。

  「致:唯一想要了解我、改變我、拯救我的這位朋友。

  「在你問出你的問題之前,我從未想過『人生』這樣廣博的東西應該怎樣改變。雖然人們常常說,你的人生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縱觀一個人總體的宿命,他者卻仍然將這整個歷程總結為此人的『人生』。<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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