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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蕪點了點頭,他便轉身走了,臨走時還給了她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讓姜蕪一陣毛骨悚然,她靠在欄杆上,深感自己不該來這裡的。

  深呼吸了幾次,振作了一下精神,她直起身子,往屋內走去。

  尤爾自行活動著,那些貴族小孩們並不和她說話,而主教們也能從氣息中感知到她是個惡魔,只是所有人都從進場的架勢看出她是姜蕪麾下的人,故而有一種連帶的尊重,保持著一種含有距離的緘默。

  尤爾也並沒有去社交的意思,她只是一味地拿著餐盤,享用那些珍奇的食材、琳琅滿目的食物。僕人們用刀切下來一塊,放進她的盤子裡,她一口吞下。

  可供選擇的餐品實在是太多了,從進場到現在,她甚至沒有能夠品嘗完每一種菜品。

  見姜蕪終於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了,尤爾便走到她身邊去,遞給她一隻高腳杯,裡面盛著粉色的液體。

  姜蕪接過來,一口引盡──石榴果汁酒,非常甜美,酒氣很淡,並不灼喉嚨。她摸了摸尤爾的腦袋:「謝謝你,親愛的。我說了太多話,正渴呢。」

  她看著正在咀嚼一塊蛋糕的女孩,真情實感地笑了:「對這場宴會感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拘束,就把這當成一場自助餐會就好。」

  尤爾眨眼睛,把口腔里的食物咽下去,慢吞吞地說:「對我來說是自助餐會,不過你似乎多了個面首。」

  姜蕪被「面首」這個詞驚了一下,酒嗆在喉嚨里,猛然咳嗽起來,待她穩定下來,便可以屈手指敲尤爾的腦袋,說道:「誰教你說這些的。」

  尤爾無辜地瞪大了眼睛,環視周圍一圈宴會中衣鬢華貴的人群,「我聽到的呀,他們都這麼說呢。尊敬的刈割者閣下收到了一份稱心如意的禮物,一個價值頗高,他們中的許多人向羅賓先生討要也要不到的漂亮男人……」

  ……恐怕這個謠言是破除不了了,她的名聲臭起來了。

  姜蕪又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語氣虛弱:「我知道你不信這些的對不對?親愛的,你是個乖孩子,還小,不應該去了解這些。」

  尤爾晃晃腦袋:「對呢,我還是個孩子,也分辨不出來你是不是清白的。萬一你真是個貪圖美色的女人,對我來說也無所謂……我還是個孩子呀!」

  姜蕪更覺頭痛了。她從一旁侍從的托盤上又取下一杯酒來,一飲而盡:「……你自己玩,玩累了記得回來。」

  她往前走,在不遠的某處看見了聖女飄過的一尾銀色發梢。姜蕪向其趕去,試圖逃離眼下令人尷尬的氛圍。

  隨著德卡拉的步伐,她到了一處偏廳,沒有其他人,桌子上擺著食物,德卡斯特捧著一個容器,正在嘔吐。

  姜蕪呆楞地立在門外,目不轉睛地看著德卡斯特正嘔吐的、狼狽的半邊臉,德卡拉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向姜蕪,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頭髮散亂的德卡斯特。

  德卡拉的聲音輕飄飄的,當中並沒有對自己哥哥如今狼狽的憐憫。她是在對著姜蕪說話,聲音帶笑:「他真軟弱,對不對?」

  第20章

  一味模仿著那個高高在上……

  姜蕪看著深埋在那裡的德卡斯特,他的身軀正不住顫抖著,那頭流瀉月光一般的長髮大部分還披在腦後,有的垂落在前,沾染了嘔吐時不由得流出的唾液和眼淚,糊作一團,使得聖潔的神子也如同凡人一般狼狽了。

  姜蕪轉頭看向德卡拉,問道:「他怎麼了?」

  德卡拉作無奈狀,她幾步上前,從桌上取下一塊盛在盤子裡的肉排,用叉子舉起來,慢慢品嘗咀嚼:「他今天又殺人了,是不是?」

  姜蕪回憶起來——是的,並且是殺了許多人。那些失去了靈魂、慘澹無力的軀體,他們行屍走肉一般,不能夠活動,沒有自己的思考。但是,他們的心臟仍然跳動,呼吸也均勻地進行著,這些性狀都讓姜蕪不能否認他們是人。

  彼時姜蕪正陷入空茫之中,只看著德卡斯特一一收割他們的性命,讓他們解脫。聖子閣下那時面目平靜,似乎乾的不過是用鐮刀割下稻草的事,並不對自己的屠戮有何反應。

  於是姜蕪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是個堅強、冷硬的人,對凡人的生死並沒有那麼在乎,乃至於可以坦率地降下死亡,殺戮只在一瞬之間——姜蕪開口,聲音有懺悔內省的意思:「他因為白天殺了人,正在痛苦嗎?」

  她心裡也感到無措:倘若她出手,而不是僅僅看著德卡斯特工作,是否對方就會好受一些呢?即使仍然還是可能因為屠戮而感到痛苦,也許也會因為數目量級的降低,而使得痛苦也隨之降低。

  德卡拉嗤笑起來:「也許那是其中一個原因吧……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我。」

  「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我往他的嘴裡放了一塊肉。等他咀嚼吞咽下去之後,才告訴他那肉的來源正是他殺死的那些人的屍首——當然,我是開玩笑的!人的血肉可不比牛羊的血肉,一點也不好吃,還發酸呢。」

  德卡拉的話語令姜蕪不由得懷疑她確實吃過,才能作此比較的評價。想想那個場景:自己剛殺了許多人,心神震顫,被餵吃下一塊肉,有人幽幽說那是受害者的肉塊——也許自己也會吐出來吧!即使這話是假的,由此產生的許多聯想也會讓人不由得感到噁心和痛苦。

  姜蕪嘆了一口氣。她擰眉不贊同地看向德卡拉,聖女並不為自己的惡行感到歉意,還是笑眯眯的。姜蕪客觀地評價道:「你真是個惡劣的人。」

  德卡拉點了點頭,「是了,我一直是這樣的。」

  「何況殺了人就殺了,這是他自己做的事,不能夠用不去想來逃避罪責。我親愛

  的哥哥總是太怯懦,明明犯下了許多錯誤,造成了眾多慘案,作為女神的劊子手在生活,卻還是假惺惺地為自己的殺戮感到痛苦——這可不行,作為女神的左右鋒刃,我們須得拋卻那些軟弱的特質,將它們切除,才能夠更好地保衛女神的榮光。」

  姜蕪看著德卡斯特額頭上的冷汗。那些透明的、微微沁出的液體讓他的皮膚在燈火之下亮晶晶,更襯得他面目毫無血色,雪亮一般蒼白,如同一尊石像。

  她感嘆說:「軟弱也是慈悲心的表現啊。聖女閣下,他是懷抱著慈悲心在工作,這對聖教的統治也有所裨益吧——倘若人人都像您一樣堅定冷硬,恐怕女神也難以展現祂的柔和,而只是令祂的子民畏懼了。」

  德卡拉不置可否,坐在椅子上。「總而言之,就是現在這樣咯。哥哥,吐完就滾吧,掃興……」

  又隔了一會兒,德卡斯特終於止住了自己胃部的痙攣。他用手帕擦了擦嘴,抬頭起來。

  姜蕪看見他的臉前所未有的蒼白、虛弱。那雙眼睛不再具有不可侵犯的意味,總是瞳仁仍如同黃金一般森嚴,卻因為流淚發紅的眼尾而顯示出一些可憐來。

  她走向前去,用桌子上取了一杯酒,遞給他,說道:「喝一點吧,喝點液體,喉嚨會舒服一點。」

  德卡斯特看著杯子裡的酒液,苦笑:「讓我喝酒麼?讓一個剛吐完胃不舒服的人喝酒,你倒是貼心得很敷衍。」

  「只有這個了。宴會的桌子上只有酒,如果你要熱水熱茶,我去找僕人給你準備。」

  「算了……我就喝這個。」

  姜蕪攤手,看著他小口抿著那杯酒,不時深深喘氣。

  由於德萊的事,說實話,現在姜蕪難以面對他。即使她並不認為二人之間有什麼超脫常態的關係,但也感到非常之尷尬。

  並且此刻德卡斯特的面容實在太脆弱,一種難以示人的脆弱。姜蕪捫心自問,倘若自己淪落到此種地步,是萬不願意別人一個勁的盯著自己的──那會讓她感到難堪和憤怒。

  她扭過頭去,給自己也拿了一杯酒,啜飲,「……下一次,如果要殺人的話,還是我來吧。」

  姜蕪聽到德卡斯特輕輕地笑了起來,「你原來是那麼絕情的人嗎?我倒是沒看出來。還是說你想幫助我,不惜自己手染鮮血呢?」

  姜蕪不說話了,也只一味喝酒。他們倆竟然是同一種人,在擁有力量的情況下,對於殺人抱懷著一種人類最本真的膽怯,與其說是慈悲,不如說是懦弱。

  德卡拉從門口走進來,她拎起桌上的酒瓶,依次給德卡斯特與姜蕪斟酒,把兩隻杯子都灌得滿滿當當的,隨即自己直接對著瓶口飲了一口。

  聖女笑吟吟的:「按照標準,你們倆都是不合格的,還得再多加練習,才能做女神最忠誠最有用的狗呢。」

  怎樣的練習?殺人的練習?讓自己心硬如鐵,不再為生命的逝去而憂愁?姜蕪對她話語中的延伸感到迷茫,她飲酒,品嘗著口中甘甜的味道,逐漸意識模糊。

  沒有沖鼻子的酒味,她現在才摸咂出來,宴會上的酒雖然甜美,但實際上卻非常醉人。

  姜蕪喝光了杯子裡的酒,感覺自己暈乎乎的。她站了起來,說道:「我想回去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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