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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行了一會兒,衛素瑤掀開帘子,冷不丁探頭朝後看,試圖找到跟蹤的人。

  一掃而過,未瞧見可疑人。

  也是,她沒見過施琅,這麼做實在無意義。只是施琅的存在讓她心裡很不安,她昨晚做夢夢到被黑衣人抓回去,關進紅漆籠子,那人提起籠子,對他說:「放生了幾日,朕覺得你該收心回來了。」

  雖說施琅可能僅是保護她,可她頭上還是懸了把劍,不知何時會掄下來取她命。

  又想起徐乾學方才談到曹家二老的話,她忽覺前路霧霾重重,令人煩惱。於是索性腦袋往後一擱,默背曹寅的詠物詩,背完必備篇目,翻開冊子挑新的詩背,逐漸拓展,這也是她大學時臨考前的複習策略。

  用清淡詩句清空煩惱,不知不覺,脖子往旁歪倒,腦袋埋在暖和的斗篷帽子裡,她很舒服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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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蘇州就有人接風。

  書童喊醒衛素瑤,她連連打著哈欠下馬車,出來的一瞬間被冷風吹得渾身哆嗦。

  迎面幾個男子衝著她笑眯眯的,有老又少,有麻衣粗布的也有錦衣華服的,有鬍子的一律捋著鬍子。

  衛素瑤數了下,共五人。視線與他們碰撞之後,五人沖她點頭笑,眼睛裡難掩新奇色地打量她,似乎已在極力克制。

  衛素瑤根本不認識他們,被十隻眼睛看得心裡發毛,只覺自己像在醫院被當成了臨床案例。

  五人似也察覺失儀,當先一個年輕的白衣男子向前一步,儀表堂堂,姿容健朗,說道:「子清,我是葉藩葉桐初啊,怎麼著,我瘦了些,你便不認得啦?哈哈。」

  其餘四人一起配合著笑,笑聲中,葉藩低語:「弟妹好。」

  衛素瑤詫異,很快明白,這些接風的人何以第一時間出現在目的地?自是曹寅安排的,當下拱手抱拳:「葉兄,久違,久違。」

  五人又一陣笑。

  隨後一年消瘦長者自我介紹:「子清,昔日你我一見如故,結成忘年交,我葉燮葉星期你還認得麼?」

  葉藩道:「這是家父。」

  衛素瑤恭敬道:「葉老先生,久仰。」

  又有一布衣老者上前,「說起忘年交,還有老朽!自京城與你一別,久未與你重聚,我杜岕杜些山你還記得麼?」

  葉藩道:「子清喝酒向來第一個想到老杜你,你這話豈不是把他當成薄情寡義之人?老杜,你一會兒得自罰一杯!」

  老杜?衛素瑤於是抱拳:「老杜,久仰。」

  杜岕摸著肚子笑道:「不久仰,不久仰,尤展成和葉星期在此,誰敢當久仰二字?我乃無名老卒耳。」

  衛素瑤摸不著頭腦,只好附和說:「是,是。」

  剩下二人,一個鬚髮灰白的老者叫尤侗,另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是姚潛。虧得葉藩在旁提醒,衛素瑤全程沒有出錯鬧笑話,可她心裡卻發愁,因為實在有點臉盲。

  葉藩縮縮肩膀,「這兒太冷,大伙兒別干站著,我叫人熱了冬釀酒,烤了鹿肉,咱們趕快進去大快朵頤!」

  衛素瑤隨之踏上台階,習慣性抬頭看門楣匾額,那三字熟悉至極,她震驚之餘未顧及腳下,差點踩空。

  葉藩著急提醒:「走慢些,可別摔了!摔了我可難交代了!」

  衛素瑤瞪著頭頂大字,「拙、拙政園?」

  葉藩得意道:「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替你找的住處,拙政園西苑每到黃昏時分,滿牆澄金夕照,草木扶疏,枝影橫斜,如墜夢中,美極妙極,你進去看了就知道多好。」

  衛素瑤倒吸涼氣,感嘆道:「葉兄費心了,此處主人也真好客,稍後請葉兄為我引薦,我得好好謝他提供落腳處!」

  「此處主人?」葉藩一愣,仰頭哈哈大笑,「怪我沒說清楚,我用你的錢替你買下西苑宅子,你是此地的主,咱們五個是客,我們上門叨擾,只望你不嫌我們吵將我們趕出去才好。」

  衛素瑤「呀」了一聲,詫道:「這是用......我的錢買的?」

  葉藩點頭。

  衛素瑤簡直不敢相信,怎麼就成了半個拙政園的主人?

  她從前買一室戶都得左挑右挑,犧牲通勤時間以追求性價比,如此還背上三十年貸款。現在有人跟她說,這宛若天開的著名園林西側宅邸已是她的資產,真懵圈。

  葉藩瞧她似喜非喜,心裡摸不准,只怕她不滿意,解釋道:「權且住一陣過渡,東苑前主人是吳三桂後人,實在晦氣,若非如此,我定將東西宅一併購置了。」

  香風隨水吹來,池對岸一座歇山頂建築被青紅黃色所織染,這一切又被倒映在池水中,真像走進畫中,衛素瑤感嘆:「葉兄誤會,我只是,只是太驚訝了,我這輩子都不敢想像能擁有拙政園的一方天地。」

  兩人一路前行,只見西側峰巒之外,遠遠矗立一座小塔。

  衛素瑤問:「那是北寺塔吧?」

  「咦?你知道?」

  這時,醇厚酒香混著桂花和梔子香氣從河岸對面飄來,不多時又有濃郁肉香。

  葉藩道:「這幫子饞鬼!都不等我們!」

  兩人很快行至見山樓,登樓而上,腳下是零落的銀杏葉,兩側紅楓簇擁,仿佛下一刻就要燒著衣擺,衛素瑤提起月白色斗篷,仰頭,看見一汪如洗的藍天,遠處橙黃橘綠揉成一團,那是天平山的倩影。

  幾人圍坐煮酒,噗嚕噗嚕的液體上下翻滾,熱氣氤氳,香得人醺醺然。

  葉藩斟酒,衛素瑤帶來的書童起身欲幫忙,被葉藩攔下,他意味深長地遛了四周一眼,說:「這兒都是自己人了,咱們也不用裝了。」他抬眼笑道,「弟妹,子清早告知我你要來蘇州,托我為他置辦宅子安頓好你。」

  「葉先生費心了。」

  葉藩擺手,滿不在乎道:「都是朋友,談不上費心,咱們幾個知道你的存在,實在喜悅,聞曉你要來,更是激動,只想快些一睹芳姿。」

  衛素瑤端起茶盞,起身道,「都是子清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我敬各位兄長叔伯一杯!」

  杜岕道:「叔伯不敢當,弟妹太見外!」

  姚潛道:「弟妹,我先幹了。」

  尤侗道:「弟妹,老朽酒力不佳,權且飲一口。」

  衛素瑤仰頭要干,葉燮聲音沉穩道:「弟妹,這姑蘇冬釀酒是用太湖圓糯米釀製而成,後勁極大,當細細品,慢慢嘗,仔細別吃醉。」

  弟妹?葉藩的爹剛叫她弟妹?衛素瑤都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其他人立馬附和:「對對,千萬不能吃醉,吃醉了,子清回來要怪罪我們。」

  衛素瑤便改為慢慢呷,幾人一起鬆口氣,「呼呼」的聲音被衛素瑤聽在耳中,只覺得好笑,「子清他沒那麼可怕吧。」

  葉藩道:「他白紙黑字寫得明白,若咱們怠慢你,叫你困頓為難,尤其是令你吃醉酒,他回來後要找我們算帳。」

  「那是他的玩笑話,他這人沒正經,做不得真。」

  「弟妹,你不知道他的牛脾氣。」杜岕語重心長道,「平日嬉笑之人,一旦認真,那是誰也攔不住的。」

  衛素瑤心想這倒也是,又想,葉藩葉燮父子都喊她弟妹,尤侗和杜岕兩位老伯伯也喊她弟妹,這些人當真同曹寅一個德行,亂七八糟得很。

  不過自己這樣子又算什麼?穿著曹寅的衣服,同一桌子陌生老少圍爐煮酒,彼此心知肚明地滿嘴跑著火車,她也是亂七八糟。

  這麼一想,她噗嗤一笑,臉染微醺的紅暈,金紅的樹色映著她臉,可謂光彩照人。

  葉藩移開目光,用刀拆解著鹿腿肉,「弟妹,子清還託付咱們一事,這事卻要緊。」

  他語氣認真,大家都靜下來等他。

  「子清給我一個名單,要我以他的名義組織宴遊,這兩日就將人邀齊,弟妹,你仍以子清的名頭出席。至於地方麼,要保證他們能在外半天,不便向府衙傳遞消息。我想來想去,定在虎丘合適,咱們泛舟湖上,試問能向誰遞消息去?」葉藩掃了眼大伙兒,「宴會雅集少不得詩酒唱和,子清恐弟妹撐不住場子,我與他一商量後,便請了家父一道來,再喊上諸位老友一起,屆時幫弟妹擋著點。」

  杜岕問:「我糊塗了,他這般忙活是何用意?」

  姚潛問:「怎麼他自己不出面?」

  葉藩搖頭,「他說得鄭重,想必是極機密的事,我沒問。」

  杜岕「哦」了一聲,點點頭,其餘人也沒再問。

  葉藩隨後開始報邀請人名單。

  杜岕一聽,拍大腿,「余國柱?這人可請不來吶!」說罷瞄了眼尤侗,搖搖頭,又瞄葉燮,其他人也都看著葉燮。

  葉燮道:「你們都瞧我做什麼?這是子清的場子,自是由弟妹遞帖子。」

  眾人一想也是,葉藩對衛素瑤道:「弟妹,子清已備好帖子,我派人送去余國柱府上,屆時集會,若需要你題詩唱和,咱們幾個幫你寫好了遞來,你安心赴宴,萬事不用操心。」<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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