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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星期,伯德開始寫下那四個沒有人可以念出也沒人可以丟棄的希伯來字母四個希伯來字母為YHWH,是"耶和華"之意。猶太人敬畏上帝,不敢直呼"耶和華"之名,所以以此表示。幾天後,我打開洗衣籃,發現他在內褲標籤上用擦不掉的螢光筆寫下這四個字母。他還用粉筆寫在我們的前門上,寫在他的集體照上,寫在浴室的牆上,最後還在我們家門口的那棵樹上他能到達的最高處用我的瑞士軍刀寫上後才罷休。

  第40節:我媽媽的悲傷(2)

  也許就是因為那樣,或者是因為他那個用雙手遮住臉然後挖鼻子的習慣,以為大家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又或者是因為他常常發出類似於電子遊戲般的吵鬧聲,那一年,他的幾個朋友不再來玩了。

  每天早上他都很早醒來,走到屋外,對著耶路撒冷的方向禱告。當我從窗口看著他的時候,我總是很後悔在他只有五歲的時候就教他念希伯來字母。這讓我很難過,也明白這樣的狀況不能一直持續下去。

  4.我七歲的時候爸爸去世了

  我還記得,只記得一部分。他的耳朵,他手肘上皺皺的皮膚,他常常講給我聽的關於他在以色列度過的童年的故事,他是怎樣坐在他最愛的椅子上聽音樂和唱歌的。他用希伯來語和我講話,而我叫他阿爸。我幾乎忘記了所有的事,但有時候還會有些詞語躍上我的心頭kun kun(茶壺)、shemesh(太陽)、chol(周間)、yam(大海)、etz(樹木)、neshika(吻)、motek(甜心),它們的意義卻像舊分幣的表面那樣逐漸磨損了。

  我的媽媽是英國人,她在以色列合作農場工作時遇到了爸爸,那是她開始在牛津大學求學前的一個夏天。他比她大十歲。他曾在部隊待過,之後幾乎穿行了整個南美洲。然後他回到學校成為了一名工程師。他喜歡野營,總是在旅行箱中放一個睡袋和兩加侖的水。他在每個星期五晚上來接我媽媽,通常那個時候合作農場裡的其他人會躺在糙地上,縮進毛毯下,在大大的電影屏幕下逗狗或吸大麻。而他會開車把她帶到死海,然後在那裡玩奇特的漂流。

  5. 死海是地球上最低的地方

  6. 再沒有比我媽媽和我爸爸更相像的兩個人了

  當我媽媽的皮膚漸漸變成棕色時,我爸爸總是大笑著說她看上去和他越來越像了,這當然只是個玩笑,因為他有六尺三那麼高,眼睛是純淨的綠色,頭髮是烏黑的。我媽媽就比較蒼白,而且身材嬌小。即使是現在,四十一歲了,還是顯得很瘦小,如果你從街對面看到她會以為她還是個小女孩。伯德和她一樣白皙瘦小。而我很高,像我的爸爸。我也是黑頭髮,牙齒間有fèng隙,又瘦又不好看,我十五歲了。

  7. 我媽媽有一張照片,但是沒有人看到過

  到了秋天,我媽媽回到英國去讀大學。她的口袋裡儘是從地球最低處帶來的沙子。她那時候有104磅。她有時候會講那個在她從帕丁頓火車站到牛津大學去的路上遇到一個幾乎失明的攝影師的故事。他戴著黑色的墨鏡,告訴她他的視網膜在十年前一次去北極的旅行中剝落了。他的襯衫燙得很平整,他的相機平放在腿上。他說他現在用不一般的方式看世界,並且這樣也不太壞。他問她是否可以為她拍一張照片。當他舉起鏡頭並從中向她看去時,我媽媽問他看到了什麼。"和我通常看到的一樣,"他說。"是什麼?""一片模糊,"他說。"那麼為什麼要從事拍照呢?"她問。"萬一我的眼睛好了呢,"他說,"那樣我就能知道我一直看的是什麼了。"我媽媽的腿上放著一個紙袋,裡面是我外祖母為她做的一個牛肝醬三明治。她把那個三明治給了那個幾乎失明的攝影師。"你餓嗎?"他問。她告訴他她餓,但是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媽媽她討厭牛肝醬,多年來她什麼都沒說,到後來要說也太遲了。火車到達了牛津站,我媽媽下車了,她的身後有一條沙子留下的痕跡。我知道在這個故事中一定還有什麼深意,但是我從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第41節:我媽媽的悲傷(3)

  8. 我媽媽是我所知道的最頑固的人

  五分鐘後,她發現她不喜歡牛津。開學的第一個星期,我媽媽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一幢透風的大樓中她自己的房間裡,看著雨點打在基督教會學院糙坪的牛群身上,感到很愧對自己。她只能用一個小電爐為自己燒水泡茶。為了和導師碰面,她必須爬五十六級石階然後敲他的門,直到他從書房中的小床上醒來,他睡在成堆的紙張下面。她幾乎每天用昂貴的法國信紙寫信給我在以色列的爸爸,等信紙用完了她就寫在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她寫道:你送給我的那本書一直放在我的書桌上,我每天都學習著讀一點。她每天要學習著讀一點的原因是那本書是用西班牙語寫的。(這封信我是從爸爸書房沙發下面的一個舊巧克力罐里找到的。)她從鏡子中看著自己的膚色又慢慢變白。在那個學期的第二周,她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在車上貼了張"征希伯來語老師"的海報,騎著車到處跑,因為學語言對她來說很簡單,而她又很想學習我爸爸的語言。有幾個人來應徵,但是在我媽媽說她沒有錢付學費之後,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那是一個叫納海米亞的男孩,他來自海法,正在讀大學一年級,和我媽媽一樣感到痛苦,並且他認為--有一個女孩陪伴已經是足夠的理由讓他答應每周在"國王之臂"酒吧上兩次課了,我媽媽不付學費但請他喝啤酒,他覺得很值。我媽媽同時還參考一本叫做《自學西班牙語》的書自己鑽研西班牙語。她在圖書館花了很多時間,閱讀了幾百本書,卻沒有交任何朋友。她總是要借很多書,以至於每次當圖書管理員在辦公桌前看到她走進來的時候,就忙不迭地想躲藏起來。在那年的年終,她在考試中得到了第一,然後不顧父母的反對,從大學退了學,跑去特拉維夫和我爸爸住在一起了。

  9. 隨後開始了他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們住在拉瑪特甘一幢被花朵包圍著的充滿陽光的房子裡,我爸爸在花園裡種了一棵橡樹和一棵檸檬樹,還在每棵樹周圍挖了小溝用來引水。晚上,他們一起用他的短波收音機聽美國音樂。當窗打開著,風向又正好時,他們可以聞到大海的味道。最後,他們在特拉維夫的海灘上結了婚,然後花了兩個月在南美洲旅遊,算是度蜜月。他們回來之後,我媽媽開始把書翻譯成英語--先是從西班牙語翻譯,之後是希伯來語。就那樣過了五年,我爸爸得到了一份他無法拒絕的工作,為一家美國航空公司工作。

  第42節:我媽媽的悲傷(4)

  10. 他們搬去紐約,媽媽懷了我

  我媽媽懷我的時候,她讀了三千兆本各種主題的書。她不喜歡美國,但她也不討厭這個國家。用兩年半讀了八千兆本書後,她生下了伯德。然後我們搬去了布魯克林。

  11. 我六歲的時候,我爸爸被診斷出患了胰腺癌

  那一年,我媽媽和我正一起開車行駛。她讓我把包遞給她,"我找不到,"我說。"也許在後面。"她說。但是包不在車後面。她停下車徹底地尋找起來,但是怎麼也找不到她的包。她用雙手捧著頭,努力地回想自己把包放哪裡了。她總是丟失東西。"總有一天,"她說,"我會弄丟我的腦袋。"我試圖想像她把腦袋弄丟的畫面。最後,卻是我的爸爸弄丟了一切:他的體重,他的頭髮,以及他的各種器官。

  12. 他喜歡烹飪、大笑和唱歌。他能只憑雙手生火、修補損壞的東西、也知道怎樣往太空發she物體,但是他在九個月後去世了。

  13. 我爸爸不是一個著名的俄國作家

  剛開始我媽媽把一切都保留著,就像他還在世一樣。據說,在俄國,人們對待已故著名作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的。但是我爸爸不是一個著名作家,他甚至連俄國人都不是。然後有一天,當我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一切明顯有他記號的東西都不見了。衣櫥里沒有了他的衣服,門口沒有了他的鞋子,而街上,有一堆垃圾袋,它們被放在他的舊椅子上。我跑到我的臥室,透過窗戶朝外看。葉子被風吹著,飄過它們,然後落到人行道上,一位老人走過來,坐在椅子上。我跑出門,從垃圾堆中撿出了爸爸的舊圍巾。

  14. 在世界盡頭

  我爸爸死後,朱利安舅舅,也就是我媽媽的哥哥,他是住在倫敦的一位藝術史學家,寄給我一把聲稱是屬於我爸爸的瑞士軍刀。它有三把不同的刀刃、一把瓶塞鑽、一把小剪刀、一對小鑷子,還有一根牙籤。朱利安舅舅把它和信一起寄來,在信里他說爸爸曾經在他要去庇里牛斯山野營的時候把刀借給他,之後他完全忘記了歸還,直到現在才想起來,他想我也許會需要。你一定要小心,他說,因為刀刃很鋒利。你可以利用它在野外生存。我自己並不了解,因為在第一晚下大雨的時候,你弗朗西斯舅媽和我住進了旅館。你爸爸是個比我能幹的野外生存者。有一次,我看到他用一隻漏斗和一塊帆布收集水。他也知道一切可以食用的植物的名稱。我知道這並不算什麼安慰,但是如果你來倫敦我會告訴你在倫敦西北部所有吃咖喱的好地方。愛你的,朱利安舅舅。附:不要告訴你媽媽我把這給你,因為她很有可能對我生氣,然後說你還太小。我仔細查看著小刀的每個部分,用我的大拇指把每樣東西都抽出來看一遍,還用我的手指試試刀片是否夠鋒利。

  第43節:我媽媽的悲傷(5)

  我下定決心要像我的爸爸那樣學會在野外生存。萬一媽媽有什麼事,要把我和伯德兩個留下自己照顧自己,這將非常有用。我沒有告訴她關於小刀的事,因為朱利安舅舅說要保守這個秘密,除此之外,因為我媽媽連附近的街區都不讓我去,又怎麼可能讓我獨自在森林裡野營呢?

  15. 每次我出去玩的時候,我媽媽都會問清楚我去哪裡

  每當我進門的時候,她總會把我叫進她的臥室,緊緊地抱著我,拼命地親吻我。她會輕撫著我的頭髮說,"我是多麼愛你。"一旦我打個噴嚏,她又會說,"上帝保佑你,你可知道我多愛你?"當我坐起身想拿一張紙巾時,她馬上又說,"讓我來拿給你,我太愛你了。"當我想找一支筆寫作業時,她又說,"用我的,你可以用我的任何東西。"當我感覺到腿上有點癢時,她又急忙說,"是這裡嗎?讓我來幫你抓。"當我說我要回房間時,她又會在我身後喊,"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我那麼愛你。"這時我總是很想這麼說,當然我沒有說出口:少愛我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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