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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將戰船的桅杆投在江面,仿佛無數柄刺入水底的利劍。葉星辭踏著棧橋,第一次登上用於指揮的旗艦「滄溟」,桐油味撲鼻而來。

  登臨戰船如登山,身入其中,方覺其恢宏。船體巍峨如山嶽橫臥,主桅的巨木足有合抱之粗,拔地倚天。船上設走馬棚,可供騎兵馳騁通行。

  不過,這座水上堡壘並不精緻。船艙的門窗都未雕畫,粗糙拙樸。

  留意到葉星辭在觀察細節,吳霜朗然一笑:「實用就行,實在沒工夫做得漂亮。走,上去看看。」

  她引著年輕的叔嬸來到三層甲板,擺下桌椅,賞江景、品茶點。江浪波動,船體呼吸般輕輕起伏,茶湯在盞中泛起微瀾。

  葉星辭說了說自己營中的戰況。

  目前,戰線距兆安還有八百里。戰事順利,但不及預期。理想的狀況是,江上不必交戰,從陸上攻破對方江防,奪下適合登陸的幾處渡口、淺灘。到時,戰船隻用作大量運兵。

  目前來看,至少還要一個月。期間是否會有其他變數,還未可知。

  「不能等了,江上還是要打。否則,就打不了了。」吳霜目光毅然,盯著盞中傾斜的茶湯,聊起水文,「今天,是四月十五。半月之內,就得開戰。夏汛於五月初起,屆時江濤滾滾、水流湍急,多南風、東南風,不利登陸。我下了決心,所以才把九叔請來,拍板定案。」

  「打。」楚翊很乾脆。

  葉星辭忖度一下,問道:「吳將軍,你計劃在什麼時辰開戰?」

  吳霜彎起剛柔並濟的雙眼,說出打算:「擇一天朗氣清的順風之日,五更造飯,清晨啟碇。齊軍應戰之後,兩軍對峙試探,真正交手預計在正午。」

  「方才觀看水軍演練,我思考了很多。」葉星辭看向愛人,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鼓勵,「我不懂水戰,只是有一些想法,你們看看是否可取。」

  他本想只對這二人說,豈料吳霜立即起身,振奮地安排道:「稍等,我召集軍議!」

  「不必了。」葉星辭覺得不好意思,「你是水師主帥,我不能喧賓奪主,我們先私下裡探討。」

  「不妨事,大家一起參謀,集思廣益!」吳霜爽朗地笑笑,命傳令兵召集各主力艦將領,於船艙內升帳議事。

  一刻左右,眾將齊聚於最大的艙室。

  不約而同,眾人的目光集中在沙盤邊的年輕將軍身上。黑甲銀槍,一張臉美如冠玉,比明晃晃的槍刃更耀眼。

  有人認得他。就算不認得,也能瞬間猜出,這位便是驍姚侯,那位二十一歲的主帥,寧王的王妃。

  唯有「葉星辭」這三字,才配得上眼前之人的氣度和姿儀。

  「在下葉星辭,字驍武,剛從西南的前線而來,觀摩水軍演練。」

  話音剛落,有幾人笑了:「天下誰人不識君。」

  葉星辭笑著朝眾人拱了拱手,走近沙盤,俯瞰敵我的水師營寨,「我不懂水戰,只是有些戰術層面的想法。」他不是謙虛,是真不懂。此刻,他甚至有點暈船。

  第406章 大戰在即

  大家道:「我們都是近來現學的,齊軍也一樣,沒人是行家!」

  吳霜命眾將肅靜,仔細聽葉將軍的思路。

  「我軍原打算在白天交戰,我想,齊軍也是這樣做的預案。」船體微微傾斜,葉星辭扶住沙盤,凜然抬眸,「我的想法是,午夜啟碇,凌晨開戰,拂曉在晨霧的掩護中登陸。」

  偌大的艙室內一片沉寂,楚翊和吳霜都垂眸思索。

  葉星辭的手指,在敵軍的江岸、渡口移動,說道:

  「一,出其不意,可削弱其反應能力。二,可藉助黎明前最後的夜色,抵近敵方江岸。三,則考慮到登陸後作戰的連貫性。若在清晨突破敵軍江防,則後續兵力、戰馬、輜重的運送都是白天,利於持續增援、鞏固戰果,並建立補給線。

  若日間開戰,登陸時大概是傍晚或天黑,可能因黑暗而增加混亂的風險,輜重丟失、兵馬失散。而且,這是將士們初次登陸異國土地,有整個白天作為過渡,從情緒上來說更合適。」

  他侃侃而談,揉了揉太陽穴來緩解眩暈,最後總結:「總之,拂曉登陸是權衡人性、隱蔽性和作戰連續性的一個不錯的選項。以上只是一己之見,大家怎麼看?」

  他的目光游移,見眾將都埋頭沉思,只有楚翊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那是一種,稍微觸及就會被燙傷的眼神。即使早就習慣,依然會心動。

  「拂曉登陸……」有的將領用手指掐算時辰,在腦中預演戰況。這樣一步三算,連將士的情緒都考慮在內的作戰思路,十分新穎。

  不知怎麼,這位葉將軍似有一種魔力。也許,是源於那份自信而不狂傲的氣度。

  他話音一落,每個人都覺得,此役贏定了。當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自己推向那一刻。

  一陣清脆的掌聲響起。

  吳霜放下雙手,鏗鏘道:「我認為,葉將軍的戰術有可行性。」

  她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分析:「凌晨開戰,夜色深沉,視野不佳,如何指揮是個問題。不過,對於措手不及的齊軍而言,這道題更難。據斥候偵查,齊國的水軍不弱,不可小覷。與其在白天硬碰硬,不如夜裡開戰,以有備打不備,從最初就建立優勢。」

  「本質上,和葉將軍選擇在開春化凍時與兄長決戰一樣。」沉默多時的楚翊朗聲開口,依然用灼人的目光盯著心上人,「用不利因素,同時削弱雙方的戰力。不同的是,我軍削了三成,敵軍就可能削七成。」

  葉星辭輕輕點頭。

  「水軍操練,多用旗語。假定,我們選擇夜襲。」吳霜結合平日裡的操練經驗,和鑽研水戰的心得,「那麼指揮時,可以像陸地上的夜襲一樣,多聽鼓角聲。我們以鼓點急緩為艦隊編號,後接命令。練習幾天,也就熟悉了。」

  有人問,夜色中如何區分敵我戰船?

  吳霜略一沉吟,機智道:「用船上的燈籠!我們利用懸掛間隔的疏密,排列出特定的序列,這樣一眼就能識別友軍。短兵相接時,士卒臂纏白布,以免誤傷。而齊軍沒有提前準備,必然陷入混亂。」

  「我有個想法。」葉星辭眸光一閃,手伸向沙盤,將己方的一艘走舸放入齊軍水寨,「混戰中,我們派人潛入齊軍,高聲散布『旗艦已逃』、『旗艦已沉』的謠言,動搖軍心。」

  他看看幹練的女將軍,又看看沉穩的攝政王,三人同時默契地笑了。

  「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葉星辭問道,「吳將軍,軍中可有油料?」

  「我早就備好了大量魚油、桐油,還收集到二百斤珍稀的石脂。」吳霜神色一凜,如數家珍,「此物黑光如漆,遇火則熊熊燃燒,甚至能在水面燒起來。」

  「那麼,可有粗長的鐵索?」葉星辭瞥一眼楚翊的腰帶,他就是從那捕捉到了靈感,「擒賊先擒王,只要能切斷敵軍旗艦的指揮,就能速勝……」

  這場軍議持續到午後,散會時,每個人都額角帶汗,仿佛已經酣暢淋漓地戰鬥了一場。

  吳霜按照敲定的作戰計劃去籌備,還要大量採購豬肝、雞肝、牛肝、魚肝……加強士卒的夜視能力。郎中治夜盲,就是讓病人多吃牲畜家禽的肝臟。

  小兩口在翠屏府盡情遊玩了兩天。白天登山臨水、尋幽訪勝,夜裡則探索人體的奧秘,發掘生命的極限。

  他們對翠屏府感情很深。

  當初,在這裡遇險落水,一場死別,才將「兄弟」變「夫妻」。強國富民的田稅新政,也是由此試行,一步步推向全國。否則,也沒銀子造船募軍。

  招降父兄的兩個多月以來,這是葉星辭第一次真正放鬆。

  在軍中時,每次烽煙未散,捷報已至。鐵騎卷過城池的速度,快過春風。有時,連慶功酒都來不及喝,下一封降書已帶著未乾的墨跡闖入中軍帳。恐怕,連史官的筆,都追不上這般疾風驟雨的征服。

  可是,葉星辭竟從勝利中感到一絲倦怠。

  開城獻降的齊國官吏粉墨登場,把臉一抹,成了昌國的臣子,嶄新的清官。所有貪腐之舉,都歸咎於朝廷的弊政,或推在夏小滿身上。

  有心整治,不是時候。繼續留任,又犯噁心。

  葉星辭傾訴這些煩惱時,楚翊雲淡風輕,說急不得,慢慢來。革新江南的吏治,將是一個漫長而艱巨的過程。

  傍晚,夫妻倆在江堤散步。

  時而比量身高,時而比量手掌。楚翊站得挺拔,生怕被比下去。葉星辭跳到他背上,大笑道:「到了明年,我准比你高!」

  夕陽西沉,天穹染上金紅,流霞漫至江心。江鷗低徊,盪碎雲影。

  葉星辭擁著楚翊,下巴搭在對方肩頭,靜靜地賞景。晚霞柔化了彼此硬朗的輪廓,薰風拂過,兩個人幾乎相融。

  「小五,明天你該動身回去了吧。」楚翊輕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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