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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手下的新兵,絕非自己的對手……他正構思戰術,被一陣由遠及近的喧鬧打斷思緒。有人哭喊,有人呵斥軍營重地不准放肆,否則不客氣了。

  「嚎喪呢?!」是宋卓的聲音,「無憑無據的,帶你們見主帥就不錯了,還在這喊上了!不知道的以為我犯事了。」

  葉星辭蹙眉,整了整身上的皮甲,繞過木柵,朝吵鬧聲而去,冷聲質問。

  人群立即讓開一條路。

  跟在宋卓身邊的,是一對年逾五旬的鄉野夫婦。畏畏縮縮,渾身補丁,滿臉是淚。隨後,是聞聲湊熱鬧的士卒。

  急性子的宋卓有些不耐:「他們來告狀,說閨女被當兵的禍害了。拿不出證據,還非要見主帥,跪在轅門前哭嚎。我看,像齊軍的斥候。」

  「沒吃過猴兒,抓不著……」老兩口揮著枯樹似的四隻手解釋。

  葉星辭一看他們的手,就知道是農民。他走近老兩口,和善地說,自己是昌軍主帥,願聞詳情。

  他的年輕,令二人難以置信。確定他能做主,那老伯撲通跪地,啜泣道:「小人是從重雲關內遷來的農民,收了豆子之後,就來這邊做隨軍的商販,賣些小吃,攢錢過冬。昨個半夜,有人闖進窩棚,打暈我們老兩口,把閨女禍害了。三十多歲才得的閨女,今年剛十七啊……」

  他們的哭聲,令葉星辭頭皮發緊。他壓住火氣,冷靜地問:「為何斷定是軍人,不是其他商販?」

  「腰間有佩刀,也可能是劍,沒看清。模樣,也不知道。」老伯黑皺的面孔被憤恨扭曲,淚混著鼻涕,糊在斑白的鬍鬚,「不過,我閨女在那畜牲左肩,咬了一口!」

  葉星辭點了點頭。怒氣之下,他的眸光顫抖如烈焰,咆哮道:「全軍校場集合!」

  不出一刻,全軍列隊,激起的煙塵經久不散。迅速集結,是日常訓練內容之一。將士紛紛被甲執銳,軍容整肅,靜待號令。

  葉星辭佇立點將台,目光掃過他盡心操練的精兵強將,又看看台下互相依偎、傷心欲絕的老兩口。

  「聽令!」高亢的怒吼,像在燃燒,「全軍卸甲,脫衣!不論職級,但凡左肩有傷痕的,在我面前集合!」

  他頓了頓,開始卸甲,褪去衣衫,「自我開始。」

  他迅速脫成赤膊,順便摘下頸間的紅錦囊,攥在手裡。強健流暢的肌理,如立在秋末朔風裡的玉雕。

  老兩口仰視著年輕卻有魄力的主帥,覺得不可思議。

  號令逐層傳遞,一排排將士開始卸甲,脫去上衣。一時間,千萬甲冑嘩啦作響,宛如一場鐵雨。肩頭有傷者,包括蟲子叮咬的,全被推了出來,接受查驗。

  葉星辭的親兵近衛,也紛紛卸甲脫衣。宋卓性子急,連褲子都脫了。只剩一條褻褲,在風裡嘶嘶哈哈地搓胳膊跺腳。

  於章遠面色凝重,脫掉上衣的同時,瞥一眼司賢。後者目光閃爍,動作慢如將死之人。手指搭在領口,輕輕發抖。

  不對勁。

  葉星辭覺察到異樣,裹起衣衫,走下點將台,立在司賢面前,冷冷盯著對方。他的呼吸開始不穩,兩腮緊繃。

  脫到中衣時,司賢不再動作,惶然地垂下頭。葉星辭咬著牙,一把扯開他的衣襟,左肩赫然一個血色牙印,還有幾道抓痕。

  「你……」葉星辭退了半步,發出一聲啜泣般的哀嘆,表情崩潰了一瞬,又恢復冷峻。

  校場一片譁然,如漣漪般擴散。

  依軍紀,奸淫擄掠者,立斬。

  可是,這是主帥稱兄道弟的偏將啊,又屢立戰功,除了好色沒毛病。眾人打著赤膊,忍不住竊竊私議。有的說,大概會特赦。也有人嘀咕,令行禁止,不該有特例。

  「狗雜碎——」老兩口撲上來撕打,野獸般嚎哭。司賢一動不動,深埋著頭,念叨對不起,昨晚喝酒了。事後,也留了銀子。

  老伯掏出兩個銀錠子,跳著腳砸在他臉上:「不要錢,就要個說法!」

  葉星辭怔怔地站著,手握住佩劍。拔出一截,又按了回去。他的心頂著喉嚨狂跳,腦袋裡塞滿了各種聲音。

  有徇私的,有秉公的,有嘆息的,有哭泣的……全是自己的聲音。

  第389章 揮淚斷私情

  「行了,別打了!」只穿一條褻褲的宋卓來阻攔。他先給了司賢一拳,怒罵「色迷心竅的糊塗鬼」,又湊近葉星辭:「先讓大家散了吧?咱們私下處理。」

  葉星辭漠然置之,召來軍法處的文武官吏。

  他看著惶恐的司賢,又看向漫無邊際、一片譁然的軍隊。最終,他看到了自己。兩年前,剛剛從軍,成為傳令兵的少年。

  少年好奇地穿梭於營區,才吃了一頓大鍋飯,就趕上砍頭的場面。一個兵士,強姦民女,被處軍前正法。

  治軍之道,在於令行禁止。行與止的能力,取決於紀律。戰力和軍紀,是一體兩面。沒有軍紀,就不可能有戰力。

  挨軍棍的小錯,可以戴罪立功。大是大非面前,沒有商量的餘地。

  「稟葉將軍,軍法處的到了。」傳令兵稟報。

  於章遠讀出了葉星辭的決絕,抓住他的手臂,飛快地吐字:「打司賢一頓算了,別、別依軍法懲治了。他立過大功的,我們在淵隆關放火燒糧倉那回,他差點葬身火海,頭髮都焦了。他、他多英勇,剛才還陪你劫糧草呢。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經過這次肯定就改了!」

  於章遠急得結巴,但一口氣說了很多。他的臉和嘴唇都褪去血色,哽咽著求情。

  「想想鄭坤,死在塞北,血都流幹了。我們不能再失去司賢了。或者,讓他打頭陣,死在戰場上也行。別死在自己人手裡,太窩囊了。」

  葉星辭半垂著眼,斂起懸而未落的淚。

  宋卓也留意到這決然的神情,登時慌了神,眼中湧出淚水。他用哀求的口吻,和老兩口商量:「我們認賠,賠多少,你們說個數。」又給司賢出了個主意:「要不,你把那姑娘娶了?」

  「好!」司賢抓住救命稻草,啄米般點頭,「我娶她,我負責!」

  老伯啐了一口。

  「就算他們原諒他、認他做女婿,也沒用。」葉星辭快速眨眼,抹去淚光。他咬著後槽牙,用沉緩有力的聲音,解釋自己即將做出的抉擇:

  「一個兵單拎出來,可能是無賴、懶蛋、竊賊。不學無術,遊手好閒。幾萬人里,比司賢好色的,大有人在。可一群兵聚成戰陣,就是殲敵利器。靠的,就是軍紀!因此,我絕不姑息!」

  他下頜顫抖,猛然扭過頭,看向軍法處的官吏。每個字都像刀,割著他的喉嚨:「就地正法!」

  在兩個兄弟的跪地哭求,一個兄弟的驚恐哀嚎中,砍刀落下了。

  一切聲音戛然而止,包括心跳。

  葉星辭目視前方,想命人收屍掩埋,卻發不出聲音。他想看看地上的血,卻僵得動不了,連指尖都是麻的。

  於章遠和宋卓掙脫了阻攔他們的人,前者癱坐在地,後者暴跳怒罵。

  「葉小將軍啊,你出息了,你殺兄弟!」宋卓渾身發紅,五官被淚水打濕,扭曲得不像人臉。他指著主帥的鼻子,慘叫般嘶吼:

  「司賢的罪過,放在齊軍,根本就不用死!兄弟們從齊軍來投奔你,謀個前程,反把命搭進去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軍中糧草不濟,你怕幾天後譁變,就先拿司賢開刀立威!」

  宋卓還罵了很多,但葉星辭除了自己的心跳,什麼也聽不見。等他回神,屍首已經消失,兩個朋友也不見了。

  他又沒朋友了。

  「二位將軍去收殮屍首了。」傳令兵說道,「他們還說,回家去了,不幹了。」

  葉星辭見他仍打著赤膊。又看向望不到頭的隊列,全是赤膊,竟無一人擅自穿衣。校場一片沉寂,冷風兀自刮過。

  「葉將軍還沒下令穿衣呢。」傳令兵提醒有些失神的主帥。

  葉星辭下令,全軍穿戴整齊,有序回營。

  隨後,他撿起銀子遞給老兩口,又叫人去裝幾石米,牽兩匹馬。還開了一張欠條,等物資充裕了,再繼續賠償。

  他看著地上的大灘血跡,就這麼站到傍晚,眼看它們乾涸、被薄土覆蓋。沒想戰事、糧食,不累不餓,就是發呆。

  不知何時,公主站到他面前。

  「你這裡糧草問題暫緩,我要去找李大人了,助他籌糧。」

  葉星辭用發紅的雙目看著她。

  「你沒錯。」公主輕聲低語,「司賢的罪,放在如今的齊軍,確實不至於死。可這,就是齊軍會繼續敗下去的原由。若九爺在,也會支持你的。」

  「我不會誤了正事。」葉星辭的視線又落在那灘血跡,「明天,我就把全軍中毒的消息放出去。」

  敵襲,發生於翌日夜裡。

  二哥會選擇夜戰,出乎葉星辭的意料。不過公主說,那藥毒發後就算不死也會頭暈眼花、視物模糊,他便瞬間理解了二哥的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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