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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的。

  然而,痛苦沿著手腕湧上來,像探入了油鍋,像有人在從手開始生剝他的皮。聲聲慘叫,從黑暗的噩夢深處浮出,漸漸逼近,最終針一般刺入耳中。

  葉星辭冷汗涔涔,驟然鬆手,握住一根齊眉棍。

  甫一交手,他便感到,趙老大有些本事,但遠不及自己——曾經的自己。

  「看槍!」棍法與槍法相通,他一招直刺,接一招誘敵深入的拖槍,以絞花步向右退卻。對方果然上鉤,他又一手掃槍法,直攻敵人下盤。

  趙老大失去平衡摔倒,忽然揚了一把沙土。趁葉星辭後退,他打個旋子起身接一記下劈,攔腰斬斷了他的木棍。

  一寸長一寸強,斷成兩截的木棍,敵不過長矛。葉星辭又迷了眼,轉瞬落入下風,招架不住。

  「嘿,接著!」狗子擲來一桿長槍。

  葉星辭剛下意識伸手,渾身竄過一陣雷擊般的灼痛。他退縮了,任由他最精通的兵器掉在腳邊。在這一瞬的恍惚,長矛瞧準時機,重重掃在他膝後。

  他跪了下來。

  膝蓋觸地的剎那,他聽見有什麼東西碎掉了。本已沉到底的他,又重重地往淤泥里陷了陷,徹底失去天空。

  他一下垮了,雙手撐地,喘息不止,久久難以起身。

  「你也不行啊,這麼個軟蛋,能滿足你老婆嗎?她是空虛死的吧?」頭頂響起劫匪三人組惡劣的調笑,「還是學著,怎麼伺候男人吧。」

  葉星辭沒抬頭,感覺脖頸墜著一千斤的秤砣。他是能言善辯之人,但作為敗者,那只會顯得可笑。

  大笨率先上前扶起他,還撿起兩截木棍,笨拙地往一起拼。葉星辭道句「謝謝」,頹然躲進營房的陰影。

  這一整日,他都有些恍惚,腦子一片空白,卻又很亂。晚上,他低聲懇求狗子:「拜託你,幫我把那個東西拿回來,這個你在行。」

  「偷個東西,倒不在話下。」狗子眉頭糾結,面露膽怯,「但他們凶神惡煞,又三人抱團,我可沒你那兩把刷子,失手了准被打個半死。」

  「怎會失手?你自稱神偷呢。」葉星辭鼓勵道。

  「我要是沒失過手,咋來的這?」狗子撇嘴搖頭,還是說不行。

  「大美人,來給老子捶捶腿。」趙老大拉長聲調,慢悠悠地喊道。

  葉星辭麻木地走過去,跪坐在男人身邊,一下下捶打那兩條肌肉虬結的大腿。目光在通鋪上緩緩掃動,尋找可用的利器。

  短短一天,劫匪三人組儼然成了這的老大。鋪位寬敞,還搶來了最厚實的被褥。三人每次只針對一人,餘眾看文武雙全的葉星辭都反抗不過,便沒人敢觸霉頭。

  葉星辭想,只要照著大腿狠刺,血就會止不住地飆出,比刺咽喉更易下手。曾經那個被他刺傷大腿的水賊,還有好兄弟鄭昆,都是這樣死去的。

  頭上的木簪?不,太鈍了,那就是根筷子。光是想到更尖銳的東西,他就渾身難受,鬥志全無。

  一陣陣臭氣,重拳般擊打著鼻子,源自於趙老大的一雙汗腳。連腳趾和腳背都長著毛,活像一座藏著腐臭泥淖的森林。

  真可笑,這會兒嗅覺倒靈敏了。

  「大美人。」趙老大用肥厚的舌頭舔著嘴唇,「我是憐香惜玉的人,你打不過我也無妨,搞到十兩銀子孝敬我,就還你寶貝。」

  「我沒錢。」

  「那就想辦法嘛。」趙老大摸向少年披散一半的髮絲。

  葉星辭一把揮開,嫌惡地後退,回到自己的鋪位。趙老大盯著他嘿嘿邪笑,沒有繼續逼迫。逼得太緊,就失去了看貞烈剛強之人沉淪的樂趣。

  接下來的半月,葉星辭又輸了幾次,一次比一次狼狽。

  殘雪融盡,天氣和暖,世間的一切都在變好,除了他。他始終沒勇氣拿起長槍,他邁不過那道坎。

  劫匪三人組看出他的癥結,不知從哪弄到一根縫衣針,每晚都把他堵在通鋪一角嚇他,在他的驚叫中放肆大笑。

  「你可真慫啊!懦夫,軟蛋!」男人們將針尖逼近那明澈的眼眸,「今天起,你叫孬種吧。」

  「拿開!快拿開……滾……」葉星辭合起雙眼,拼命往角落裡鑽,腦中嗡嗡作響。他感覺每一根骨頭都在折斷,戳著每一寸血肉。

  「那你說說,你叫什麼?」

  頭髮被揪住,冰冷的針尖逼在臉上,柔軟的肌膚被壓出凹痕。葉星辭渾身發抖,雙目微睜,話語倔強地從牙關擠出:「我叫葉小五。」

  他以此名從軍,他要守護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和愛人熟知的名字。

  「叫什麼?」

  針尖從面頰移開,在胳膊扎了一下。輕微的刺痛,卻令葉星辭如墜地獄,雙手抱頭蜷成一團,眸光隨著凌亂的髮絲而顫抖,「葉……葉小五。」

  針又輕輕扎在腿上。

  他如魚般彈起,悽惶地叫道:「不知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不殺你,就問你叫什麼!」劫匪們賞玩著他的驚恐,那極具美感。

  「孬種!孬種!」

  三人組滿意了,收起縫衣針,轉而去搜刮別人的財物。

  第310章 似是金枝玉葉來

  大笨挪動巨大的身軀,湊近仍在哆嗦的少年,嘟囔著:「怎麼了,怎麼了。」應該是問,你怎麼被一根針嚇成這樣。

  「你不會懂的。」

  大笨點點頭,露出受傷的神情:「哦,我傻。」

  「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葉星辭握了握大笨的手,又從他懷裡拿出那封信,「來,我再幫你讀一遍,你姐姐寫給你的信吧。」

  真正讓葉星辭徹底崩潰的,是一身襦裙。

  那天,去農家幫工回來,已經傍晚。吃過飯,又干一陣活,眾人便歇下了。

  葉星辭閒坐著,看幾人玩自製的骨牌。他感到幾道骯髒粘膩的視線糊在自己身上,不寒而慄。

  「諸位看看,我搞到了好東西!」趙老大猛地從懷裡掏出一抹艷色,仿若有隻漂亮鳥兒飛進了單調沉悶的營房。

  男人們眼睛都直了,定定地盯著。

  那是一身布制襦裙,鵝黃上襦,淺綠下裙。顯然,是幫工時偷的。

  趙老大嗅了嗅衣裙,勾手怪笑道:「哎,孬種!把這換上,給大家過過眼癮。」

  「不,不……」葉星辭如墜冰窟,渾身的血都凍住了。他僵硬地後縮,紅著眼惶然搖頭,牢牢抓著衣襟。

  他這輩子,就毀在這裙子上。它是一道艷麗的枷鎖,困住、擺布他的命運。

  他不穿!當初,他就不該穿!

  公主跑就跑,下人死就死,兩國要打就打。什麼大局,什麼社稷,與他何干!

  連與他相熟的狗子等人都流露出期待,覺得這沒什麼,還攛掇他試試,給兄弟們開開眼。

  「我不穿裙子,不……」葉星辭朝外逃去,被趙老大一把拽住。

  他們按住他的四肢,扒掉他的囚服,將襦裙裹在他身上。又掏出一片偷來的棉胭脂,往他唇上蹭,直到那唇瓣色如春花。

  「啊啊啊——」葉星辭崩潰大哭,渾身發抖,像掉進油鍋般翻騰。他拼命用手背擦嘴,終於踹開劫匪三人,哀泣著奪門而逃。

  他在軍營狂奔,嘶喊,發瘋。

  夜色重重,火光綽綽。處處都是岔路,處處皆非歸宿。

  那本不屬於他的裙裾飄在身後,如蛛網上垂死掙扎的蝶。

  「啊——啊——」

  好恨啊!滿腔的恨,就要刺透胸膛!恨逃跑的公主,恨冷血的太子,恨把他丟在污泥的曾經的愛人!他甚至恨娘,若她不被軟禁在寧王府,自己就沒有軟肋!

  「誰把民女擄進營中了?這要殺頭的!」被驚擾的軍士們看著狂奔的「女子」,議論紛紛。

  「葉小五,站住!」軍頭緊追在後,「再跑,按逃犯處置!掉腦袋!」

  夜巡的衛兵張開手阻攔,葉星辭如出籠的野獸,借著奔跑撞開一條路。他聽見有人命令放箭,卻步履不停。

  死吧!就這麼死吧!

  「別,別放箭!」側邊傳來雌雄莫辨的悅耳聲線。

  葉星辭止步,看向聲音的主人。是個身材清瘦修長的男子,身著靛藍七品官服。隨著邁步,那模糊的面孔從夜色中浮在眼前。

  葉星辭怔愣著,沾著胭脂的臉被錯愕扭曲。他盯著對方,隨之哀戚地挑起嘴角,含淚而笑:「哈哈,哈哈哈……」

  那人也看著他。

  「男人」看著「女人」。

  葉星辭晃蕩著走近,抖抖身上的襦裙,輕輕開口:「尹月芙,你把我害得好慘吶。」

  幾名官差隨後而至,竟然稱這位消失三年的齊國公主為「周大人」。

  「我沒事,撞見一位故人。」尹月芙在刻意壓低嗓音,江南口音也藏得很好。

  她將葉星辭帶到追拿他的衛兵面前,說這是個舊相識,想帶回住所敘舊。願以烏紗帽擔保,明早一定送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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