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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宮之後,尊卑懸殊,再沒法這樣親密了。

  抵達兆安時,金桂飄香。

  夏小滿先去市井商鋪取來江北的線報,之後才回東宮。入夜了,他理清雜事,跟廣結朋友的乾兒子夏輝打聽後宮動向。

  夏輝說,俞貴妃想讓皓王參政,為皇上分憂。但皓王一心撲在女兒身上,總怕有人下毒手,成天在府里陪老婆、帶孩子。俞貴妃恨他沒出息,被個三瓣嘴的小怪物拖住了。

  太子走後,葉貴妃一改孤傲,對皇上熱絡起來。看得出,皇上挺有成就感。現在,常宿在葉貴妃處。

  「對了,乾爹,琳兒三天兩頭來借錢。」夏輝嘟囔。

  「臨走我不是告訴你,隨她借去。」離宮前,夏小滿把私房錢都交由夏輝管著,供他結交別宮的太監宮女。

  「她是挺漂亮,可不值這些。你給她的,在宮外能納三房美妾。」

  夏小滿笑了笑,說自己和琳兒是朋友,不圖她的美色。

  待太子面聖歸來,夏小滿講了後宮動向,又說起線報:「寧王的舅舅逃回去了。北昌老皇帝的陵寢里,有個尼姑是我們的探子。她說,寧王情緒消沉,常去找他三哥。」

  「他是要出家麼。」尹北望輕笑,打聽葉星辭的下落,夏小滿說不知。

  黯然沉默許久,尹北望才猛然回神,說起面聖經過。皇上的態度還算溫和,他猜,葉貴妃朝著龍耳朵吹了不少關於自己的好話。

  「我看不透葉貴妃。」尹北望喃喃道,「女人的心,像海一樣,看不到底。」

  夏小滿撥了撥燭火,盯著明燦燦的火苗,又心疼起那一萬兩赤金。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每一顆赤金熔成的金豆子,都坑坑窪窪——被牙咬的。士卒們哪見過成色這麼好的金子,視如珍寶。

  流岩城外,有個總旗官第一千次拿出金豆,歡喜地告訴旁人:「我要給我娘和媳婦打耳環、簪子!告訴她們,這是太子爺賞的。」

  他的金豆很大。圍攻奇林時,他勇猛無比,率先躍上城牆並生還,有「先登」之功,擢升為總旗。

  夜色中,驛車緩緩來了。

  士卒雀躍起來。夏天的家書,秋天才到。營區里很熱鬧,識字的幫不識字的念信。

  有個隨驛車而來的漢子,急尋峪平府坎窪村的洪家二郎。那總旗收起金豆,忙過去問何事。

  那漢子打量他一眼:「你認得我不,我住村西,你家出事咧!全村湊了盤纏,差我來尋你!」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過半個時辰,令人震驚的慘案傳遍軍營,一時炸營了似的。軍中最重紀律,洪總旗的上司卻沒罰他,層層上報,直到將洪總旗帶到葉大將軍跟前。

  「大將軍!」

  洪總旗的臉上糊滿涕淚,脖子漲得比頭粗。

  「向州峪平府知府俞仁文,聽說小人的寡母、嫂嫂、妻子均貌美,強擄到府里淫辱,還將我的大哥亂棍打死!女眷不堪羞辱,先後自盡。姓俞的壓下此事,只說是失火,將卑職親人的屍首和家宅一把火燒了!死無對證!」

  聽者無不震怒。

  葉二氣得直哆嗦,當即就要出門找俞仁文算帳,被父親攔下。

  「求大將軍,為小人做主!」洪總旗哭倒在地。

  洪總旗的同鄉群情激憤,不顧軍紀,擠進城中衙署。跪求葉大將軍為同袍做主,奏請聖上殺了俞仁文。

  「鬧什麼,都回營準備就寢!」最初的憤怒過後,葉霖驚覺,這便是太子所說的,那個完美的理由。

  這一手太高了,也太狠了。

  葉霖冒了一身冷汗,隨即上折,六百里加急遞送御案。懇請聖上將罪魁斬首,首級於軍前示眾,否則軍心不穩。

  奏摺還沒送到,此事已沸沸揚揚傳遍江南,簡直像有人在僱人傳揚,披甲人無不憤恨切齒。

  俞仁文在寫給貴妃姐姐的密信中說,他是受狐朋狗友攛掇,當時醉醺醺,便一時衝動。事後處理得很乾淨,那家人是失火遇難,已經結案了。現在,當地有人要殺他,想去兆安躲一躲。

  「陛下,不能單憑那些村民的三言兩語,就問罪朝廷命官啊。」俞氏跪在聖駕前,梨花帶雨,「臣妾就這麼一個親人了……」

  「他動誰不行,去動軍戶!還是常備軍,葉霖麾下的!尤其是個剛立了功的!」齊帝暴躁地踱步,將葉霖的摺子攤在寵妃眼前,「這幾天,葉霖連上十道摺子!」

  尹北望靜靜旁觀,唇邊浮著一絲冷笑。

  當俞氏哭不動了,他才開口,竟是袒護俞仁文:「沒有確切證據表明,是俞知府作惡。聖意不可被民意裹挾,不然,隨便有人想做什麼,只需煽動民意就能達成目的了。」

  俞氏詫異地瞪大淚眼,立即附和:「太子說得對啊!」

  尹北望又道:「峪平府恐怕不安全了,不如,讓俞知府來都城暫避。便裝入城,不會有人知道。」

  俞氏連連點頭:「太子說得對啊!」

  夏小滿斜眼瞧著這蠢女人。她只有些爭寵的小手段,當太子認真玩起陰謀,她遠遠不敵。

  齊帝贊太子高風亮節,與俞仁文有過節,卻能仗義執言,「朕讓葉霖稍安勿躁,容朕慢慢查。查個一年,風波也就平息了。」

  兩日後,俞仁文抵達兆安。

  然而,半夜又有人行刺,嚇得他惶惶不可終日。

  尹北望前腳派出刺客,後腳熱心提議,不如讓俞知府悄悄住進宮裡,只要不進後宮就行。俞氏擔心弟弟的安危,求得齊帝點了頭。

  葉霖敦請查辦俞仁文的奏摺,如雪片般刮進宮。齊帝看得見白紙黑字,卻看不到,憤慨已極的軍心。

  不知是誰,將俞仁文在宮中悠閒的生活透了出去,賣力散播。這下,連兆安的守軍和宮城禁衛軍,也都怒火萬丈。

  戰士在前線浴血,收復城池,姓俞的敗類害人家破人亡,還仗著國舅身份在宮裡快活度日?

  通政司,參劾俞仁文的奏摺堆積如山。朝堂上,百官殺意騰騰。此人不除,不足以平息江南幾十萬將士的怒火。

  俞仁文更不敢出宮,終日龜縮。

  齊帝在前朝硬起心腸,要殺小舅子。一回後宮,又被寵妃的眼淚動搖。

  連表妹葉妃都說:「這些臣子,就是借題發揮。陛下今天同意殺俞知府,明天他們又要殺別人呢?要陛下停修陵寢呢?晾他們一陣子,下月就消停了。」

  齊帝深以為然,也跟百官較起勁:「即日起罷朝,讓太子擋在前面,為朕分憂。」

  太子能力出眾,將質疑統統擋在前朝。面聖請安時,都說風波日漸平息。

  一日,宮外忽傳,皇帝已被俞氏姐弟挾持,夥同幾個道士,以迷魂藥擺布聖意。

  消息飛傳至重雲關。

  葉霖獨坐一整夜。日出時分,下了決心。

  他向任職其他州府督撫的兄弟、堂兄弟發出清君側號召,又親點三萬憤怒的精兵,躍馬揚鞭,雷霆一呼:「聖上被俞氏姐弟挾持,隨本帥入朝勤王!」

  第307章 賊配軍的日子

  **

  「賊配軍,太陽曬腚溝了!」

  伴著一句戲謔的喝罵,營房裡騰起一片怨聲和嘆息。葉星辭也被拽出美夢,睜眼緩了緩,迅速起身,爬出殘破的被窩。

  火盆里還剩幾絲火星,空氣渾濁,像一個冷冷的屁。

  這兩天又冷起來了,他睡覺不脫衣,蹬上靴子便列隊出門,由軍頭點卯。天色半黑如淡墨,太陽躲得嚴嚴實實,並未光顧誰的腚。

  每人口鼻邊都飄著白氣,很快便在眉睫凝霜。

  葉星辭垂眸而立,濃睫如羽扇。早春凌晨幽藍的光照拂在他臉上,膚色幾乎與積雪相融。

  額邊幾縷髮絲和兩道長眉,如落雪的枯枝,嘴唇因寒冷而紅得發紫。整張臉如此色澤分明,為俊美平添鋒利感,乃至於頗為妖冶。

  他雙手袖在髒得發亮的破袖裡,面無表情。比起淡然,更像麻木。

  清點人頭後,百十來人各自幹活。刨凍糞,清理豬圈,劈柴燒水,鍘草料……

  這,便是罪役營新的一天。昨天如此,明天亦將如此。

  葉星辭最煩給軍士們洗衣服臭襪子,凍得兩手沒知覺。好在搞到一點獾子油,塗在手上能避免生凍瘡。

  不過,他很多天沒泡冷水了。他是營里唯一能流暢寫信並加以潤色的,大家都指望他的手寫家書,紛紛替他洗。

  最近,他每早都挑水、送水。將一壺壺冰冷的井水,送進每一座營房,坐在爐子上。待軍士醒來,水也熱了。離開時,順便把尿桶提走。

  「他娘的,輕點!」

  一個漢子咕噥。天天這樣,步子重一點,便會挨罵。葉星辭神情漠然,毫無波動,輕輕將大銅壺放上爐火,提走尿桶。

  「哎,賽美人,聽說今天有驛車來。到時,你先讀我的信。」一起送水的狗子笑道。

  葉星辭說,好。

  充軍之後,他便失去了本名,以諢名代之。別人的諢名都簡單,大嘴、大長臉、竹竿子……首先與形貌掛鉤,外表無奇,才深究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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