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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星辭踅摸一下,撿起一塊尖角白石,在馬鞍刻畫道:東脈北麓,劉莊村見。隨後,將馬留在洞旁,儘量大聲地自語道:「把馬拴在這,應該不會丟吧?」

  這是留給楚翊和羅雨脫身的腳力。他不知洞裡有無其他人,這是他所能做的極限了。

  他怕楚翊會餓,就把蠶豆綁在馬上。卸下米酒,忍痛挑在肩上,繼續朝峽谷深處走,分發給已不再搜捕,全然放鬆的士卒們。

  走出一段距離,他喘歇片刻,忽然振臂一呼:「哎,那邊有人在山壁上爬!是駙馬!」說罷,他拔足狂奔,同時朝身後招手:「快追啊,追著了有重賞!」

  「哪呢,哪呢?」

  眾人隨之動了起來,墓洞之外已空無一人,只有兩匹馬在垂頭覓草。恰巧狂風掠過,山壁斜生的樹叢隨之抖動,像有人藏匿其中。

  「我好像看見了!」有人被葉星辭勾出幻覺。

  「在哪,駙馬是猴兒嗎?在這麼陡的地方蹲了兩天?」

  一傳十,十傳百,這些士卒隨葉星辭追出好遠。到後來,已無人記得是誰發起追捕,卻都信誓旦旦:駙馬像猴子一樣,躲在山壁高處的樹叢間,越琢磨越合理。

  「哈哈,一隻猴子……」

  葉星辭忍俊不禁,趁亂橫穿峽谷,跑出位於兵山關附近的谷口,在山麓的隱蔽處藏起。他劇烈地喘息,這番長達數里的跑動,讓他渾身猶如火燎。

  月光穿透枝葉,斑駁灑落。風聲和著蟲鳴,草木唰唰亂響。寂靜又喧鬧,安詳又可怖。

  葉星辭疼得想哭,忍回淚水,蜷在草叢。昏過去之前,他想:若楚翊還在洞裡,一定能把握住機會。

  **

  長久的黑暗,會模糊清醒和夢境的邊緣。

  楚翊一時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著。他問羅雨,羅雨似乎在掐大腿,隨後道:「王爺,確定了,我們醒著。」

  「睡一會兒吧。」楚翊躺在堅硬的石地,枕著手臂,「吳霜知道我們被困在峽谷,一定會設法營救。」

  他深深地呼吸,想掀起風浪,將小五的影子從腦海吹出去。像濃墨傾入清水,那澄澈的愛意已變為濃黑的恨意。他恨不得一口口生吞了小五,連骨頭渣子都不留給別人。

  第297章 絕境逢生

  「你說,他和齊國太子是什麼關係?」楚翊低沉地開口。

  「王爺不是說,不再提……」羅雨猶豫著回應。

  楚翊默了一下,道:「這是最後一次。」

  「我想想……」羅雨捋了一下,「王妃的父親和齊國皇帝,是姑表兄弟。那麼,王妃該稱齊國太子為表哥。」

  楚翊笑了,笑羅雨在逃避問題,他明知自己不是問這個。

  「尹葉兩姓,一向表親通婚。」楚翊輕輕嗤笑,嗓音酸澀,「人家和表哥兩小無猜,我這個結髮夫君,倒是後擠進來的。」

  聽動靜,羅雨在使勁撓頭。

  「我明白,愛情只是人生的一角。」楚翊輕快地自嘲,「我明白,我是攝政王,心裡該時刻裝著江山社稷,而非執迷於過去。」他哽咽一下,聲音顫如角落的蛛絲,「我什麼都明白,可我邁不過這個坎,我邁不過去……」

  小五的那些話,像一柄利斧,把他剁碎了。

  在羅雨不知所措的安慰中,楚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推醒:「王爺,你怎麼了?我聽見你在呼哧呼哧地喘氣……」

  「不,是外面。」楚翊撲在石門縫隙,側耳聆聽,心弦一動,「馬!兩匹!」

  「什麼涼皮……」羅雨也將耳朵貼在縫隙,語氣轉為狂喜,「是有馬,而且外面的齊軍正在撤離!嘴裡喊什麼……好像是在追你。」

  「追我?」

  也許,是看走眼了,或有其他調動。這是天賜良機,還是敵人的伎倆?楚翊又聽了聽,做出一個大膽決定:開啟石門,進一步觀察。

  主僕倆合力頂動,石門上下翻轉,隆隆作響。楚翊探頭飛速一掃,果然沒人,只有兩匹馬拴在附近的石頭上。他當機立斷,鑽出墓洞,扳著鞍頭飛上馬背:「走!」

  羅雨緊隨其後,上了另一匹馬。

  二人在篝火通明的峽谷中飛馳,剛過「一線天」,忽被一隊人攔住去路!

  似乎是守在谷口的齊軍,有二十來人,身帶酒氣。這些人都垂著兵刃,從姿態來看,並未戒備。只是聽見馬蹄聲,才來查看。

  一人高擎火把,喝問:「口令?」

  「嗚嚕咕嚕喵喵!」羅雨淡漠回道。

  「啊?」

  「哎,是我啊,不認得了?」

  羅雨下馬靠近,友好地揮手,陡然出刀!拔刀過程中,便將最近的二人封喉。

  他向前猛衝,同時反手一揮,轉瞬又殺二人。餘眾駭然驚叫,合力攻來。一人凌空放出響箭,尖銳的爆鳴劃破夜幕。

  不妙!楚翊眉頭一皺,也下了馬,拾起一柄長刀迎敵,想在援兵趕到前儘快突圍。他不擅近戰,全靠蠻力,砍翻了兩人。

  羅雨大驚:「別動,我來!」

  楚翊退了幾步,揩去濺在臉上的血。

  夜色,被一抹不祥的血光撕裂。羅雨身形如電,刀法凌厲,每一揮都伴著破風的尖嘯。刀鋒與火星共舞,刀影與鮮血交織,頃刻之間全殲對手。

  然而,峽谷深處人喧馬嘶,無數追兵將至。

  羅雨一振雙刀的血,收刀入鞘,又拾起敵人的一柄長刀。他飛身上馬,回撤一段,背朝楚翊,孤立於「一線天」正中。

  「王爺,你走,我斷後。」

  他斜提長刀,微側著頭,語氣乾脆。

  「不,一起走!」楚翊倉惶趕來,雙目赤紅地懇求,近乎於哀求,「一起走!」

  「多謝祭掃,改日登門拜訪——我的墓志銘。」羅雨目光如炬,灼燒著眼前幽窄的小徑,聽著漸趨漸近的殺聲,「王爺叫我幽默一點,那麼,我死也要做個有趣的人。給我燒紙,要燒笑話書。帶畫的,不然看不懂。」

  「一起走!」

  「快走啊!」一向從令如流的羅雨第一次抗命,含淚咆哮,「王爺走得越快,我就死得越值!」

  楚翊咬緊牙關,猛然調轉馬頭。羅雨心意已決,不必再撕扯。他策馬奔向生路,將一腔赤誠的護衛留在死路。淚剛湧出眼眶,便被吹在肩後。

  「我不恨王妃!」

  身後,傳來羅雨最後的呼喊。

  「你責怪他,別算上我!告訴他,我不恨他!」

  楚翊回望夜色中那道勁瘦的身影,單刀匹馬,岳立於一線狹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視野愈發模糊,他不再回頭,奔出谷口,奔下山麓。隱隱聽得兵刃交鋒,金鐵錚鳴。很快,耳邊只餘下風聲和坐騎的鼻息。

  楚翊朝流岩方向馳去,卻見北邊的夜空被戰火燒紅,不禁渾身發冷。

  他從附近的村莊繞到城北,確定流岩失守了。瓮城和主城門洞開,殿後的昌軍正與齊軍廝殺,且戰且退。

  風中儘是血腥氣。

  無人注意楚翊,因為城中一部分驚恐的百姓也在朝郊外跑,有的駕車,有的徒步。楚翊混跡其中,得知他們都是官吏和軍士的親眷,不得不逃。

  他掃過一張張恐慌的面孔,看到個小吏模樣的人,便問:「主力是不是撤向了展崇關?」

  那人說是。

  楚翊鬆了口氣。他回過頭,遠遠盯了一眼城頭高懸的葉字旗,壓下心頭翻湧的恨意,策馬直奔東北方向的展崇關,那是大昌曾經的國門。不能去附近的小城奇林,流岩失守,那裡也撐不了多久。

  片刻,馬跑不動了,開始打顫,鼻息粗重如打鼾。楚翊也饑渴交加,走上小路,進入一片村落,在村頭尋到一口井。

  他搖動轆轤,提上半桶水。先飲了馬,自己也灌了許多井水,萎在井邊出神。

  月光稀薄,映在他哀傷而疲憊的面容,更顯蒼白。幾縷黑髮凌亂地垂在額前,令往日清貴深邃的眉宇如斑駁古畫,細布衣袍滿是塵埃與血跡。

  許久,楚翊才緩緩仰頭。那一彎銀月,活像蒼天的哂笑。

  笑他的家散了,親人慘死,護衛犧牲。笑他中了美人計,和此刻的窘迫飢餓。涼水在腹中咕嚕作響,幾乎要餓穿個窟窿。

  「葉小五,我要吃了你,把你嚼碎了……」

  他發狠地切齒。悲哀的是,他依然不知小五到底叫什麼,只能從其兄長的名諱推測,當中有個「星」字。

  他從沒留意,葉家有個庶出的五公子,宮裡掌管情報的也不曾關注。

  楚翊使勁捶幾下腦袋,想把那小子趕出腦海。

  噗噗噗,馬在他身邊拉了一堆糞蛋。他惱火地咒罵,這才發現鞍下掛著一袋東西。打開來,是蠶豆。

  楚翊如獲至寶,胡亂用蠶豆填了肚子。雖然不舒服,但有力氣了。他牽馬朝村里走,想要投宿,敲了幾戶都被拒之門外。

  終於,一對好心的老夫婦收留了他。他用蠶豆換了一碗麵疙瘩湯,在堂屋的藤椅和衣而臥,聽他們在內室絮絮交談,思念在江南做小買賣的兒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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