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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見面起,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太子編排好的。

  包括那袋俸祿,和此刻的閉嘴。

  他多麼喜歡,那個「小宮女」與王爺因緣邂逅的故事啊!他多麼欽羨渴慕他們的恩愛啊!可是,他在親手撕碎它。

  「你做什麼欺君罔上的事了,小五?」

  「快說話!」

  面對父親和二哥驚愕的質問,葉星辭眼睫半垂,用顫抖的嘴唇吐露真相:「我把公主看丟了。還沒出國,她、她就逃婚了,至今生死未卜。」

  父親魁偉的身軀雷擊般一震。

  二哥眨了眨眼,困惑到極點,反而笑了:「我都糊塗了,那寧王成天跟誰過日子呢?他一直在假裝有老婆,其實打光棍兒?不對啊,公主不是還進宮見老昌帝了?而且,當初公主還跟我說了句話呢。就在這,在重雲關。」

  「是我,都是我。」葉星辭深深地垂下頭,「我頂替公主,嫁給寧王了。」

  他在慚愧於失職,而非羞恥於成家。

  愛,不是可恥的。

  聞言,父親的五官猛然糾結,痛苦地掩面,仿佛剛灌下一碗世間最苦的藥。接著瞋目切齒地怒罵:「敗壞門風,有辱門楣!你,你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嫁、嫁——」

  二哥亦瞠目結舌,卻沒責罵,反而轉頭安慰父親:「爹,你別這樣。五弟也是情勢所迫,都是假的。一想就知道,那幾個宮女膽小怕事,擔不起重任,才由他頂上去了。他的初衷,也是為了大齊的社稷,只是錯在瞞了我們太久。」

  葉星辭兩腮繃緊,卻沒為自己的愛情爭辯。

  二哥的判斷,有利於他。

  若父兄認為他和楚翊只是作戲,或許就不會再逼問情報了。

  他面色無波,淡淡道:「我和寧王始終有隔閡,只是將就著生活,各取所需。他需要公主這個和平的象徵來爭攝政王,而我需要一個掩護。他一向獨斷,他有什麼計劃,我不知道。」

  他冷冷瞥一眼夏小滿,為防再遭掣肘,提前搶了對方或許會說的話:

  「夏公公可能會說,寧王不是對你一往情深,無話不談嗎?你們不是很恩愛?哼,你才往江北跑了幾回?你所了解的,並非全貌。」

  夏小滿恭順地笑笑,袖著手,瓷娃娃似的戳在那。唉,葉小將軍可真聰明啊,把太子編排給他的話搶走了。

  尹北望微微蹙眉,附在他耳畔低語。他猶豫一下,悄然退出營帳。

  「孩兒愧對父親的教誨。」葉星辭再次檢討自己的失職,走到桌旁倒一杯茶,敬奉父親。

  父親眼中儘是失望,將茶一飲而盡,憤恨地摔了杯子:「荒唐,太荒唐了!你讓為父何顏面對萬歲!」

  他一生最看重的面子,此刻正漲得發紅,「你妹妹,與皓王私定終身。你又失職,丟了公主。我們葉家,有負皇恩,也對不住……對不住太子。」

  「大將軍不必內疚,公主私逃一事,皇上不會知道。」尹北望眉宇舒展,令人如沐春風,「就算沒當上你的女婿,我也願與你一起保守秘密。」

  葉星辭看見父親濃眉一跳,沉默半晌,最終重重一點頭。他懂這份矛盾,父親位極人臣,萬萬不該和儲君共享秘密。

  他心底湧起劇烈的愧疚。

  出於忠孝,他該告訴父兄情報。但是,他不能背叛愛人。

  最重要的是,楚翊的目標並非吞併,而是促成和談止戰。這和自己的願望相符,也利於大齊。國庫空虛,又要修陵,經不起折騰了。

  他屈膝,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利落地起身:「孩兒該回去了。」

  剛走到門口,他聽見夏小滿的聲音,似在為誰引路。緊接著,一個人幾乎是跌了進來,急道:「小五在哪?」

  「四哥!」葉星辭慌忙扶住四哥,隨即駭然驚叫。

  一道猙獰刀傷,縱貫四哥的左頰。經過縫合,蜈蚣似的爬在原本英俊的面龐。除了那道腥紅的傷口,他的臉沒一絲血色,嘴唇烏青。

  葉星辭的心豁然裂了道口子,去抱四哥,右臂的觸感卻是一空。他愕然,去抓四哥的左袖。

  空的!

  他張著嘴,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響,圓睜的雙目滾下顆顆熱淚,仿佛靈魂在淋著暴雨。見他這樣,四哥豁達一笑:「第二次受傷了,傷得太重,沒保住。沒事,死不了。」

  隨之黯然,「可惜,四哥再也不能擁抱你了。」

  葉星辭的手抖得如風中枯枝,再一次去抓那條空蕩蕩的袖子,而後崩潰大哭。這得多疼啊,多疼啊!他癱坐在地,嘶啞地嚎啕,再無方才的冷靜。

  他想起,幼時四哥帶他逛集市,用雙手舉著他看雜耍,又讓他騎在脖頸。怎麼,怎麼會只剩一條胳膊了,四哥是將軍啊!四哥也使得一手好槍啊!

  四哥拖著虛弱的身體蹲下,用右手為弟弟拭淚:「別哭了,明天起我改用劍了,一樣上陣殺敵。」

  「躺得好好的,怎麼起來了。」二哥搬來椅子,扶四哥坐下,憤恨地低吼,「他娘的,我一定要給老四報仇,砍昌人一百條胳膊!」

  葉星辭站起來,漸漸止住悲聲,整個人劇烈地抽噎。他盯著四哥飄蕩的左袖,斷斷續續道:「你,你回兆安吧,回家好好養傷。將來再上陣殺敵,好不好?」

  「我沒事,歇幾天就好!」四哥掄動完好的右臂,神情坦蕩而剛毅,「我才不回家,丟了條胳膊,卻寸功未立,愧對這七尺之身。若我建功凱旋,這傷才算值得,母親也不至於太難過。」

  四哥這是視死如歸。以他的身體,再上戰場,凶多吉少。

  葉星辭垂眸,緊咬嘴唇,剎那的動搖之後,他搖了搖頭。

  不,不能說。

  一個沉默多時的旁觀者,信步踱到葉星辭面前,輕柔地開口:「小葉子,我和你一樣,擔心你四哥的安危。或許,你能終止這場戰爭。」

  葉星辭猛地抬眼。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太子凝重的面孔光怪陸離。

  「你再想想,寧王是否對你提起過什麼作戰方略?哪怕只有一點信息,也能幫到大齊的將士,讓他們少流一點血。」

  太子的視線,適時地移到四哥臉上的刀傷。葉星辭隨之看去,心如刀絞。

  他竭力讓自己冷靜:「大家都知道,寧王想議和,這個念頭始終未改。何不從今夜止戈,各退一步?」

  第288章 進退無路

  「笑話!」父親高聲嗤笑,臉色陰沉,「只有收回流岩和奇林,方能平息戰火。那本就是大齊的疆土,被北人強占了三年。就此休兵,愧對夙夜憂急的聖上!愧對已經犧牲的千百將士!愧對你四哥那一條胳膊!」

  這一番怒吼,震得葉星辭雙耳刺痛,心跳和思緒更亂了。

  他又看向四哥,明澈的眸光漸漸閃出無措:「我、我聽聞,在大齊官吏治下,百姓過得並不好,現在倒安居樂業。」

  「逆子,怎能為敵人助威。」父親怒不可遏,闊步而來,參天巨樹般立在眼前,「你知不知道,流岩是你的高祖帶著葉家軍,用血肉一寸寸填出來的!背祖忘宗的東西,跪下,將葉家祖訓背一遍!」

  巨大的威壓感,如山崩地裂。葉星辭慢慢矮了下去,兩腿一彎,撲通跪地。

  葉家的祖訓,他已很久沒背誦過、想起過。

  但一字一句,都刻在脊樑上,至死難忘。

  「忠君親上,以報國恩。孝親敬長,以篤綱常。處於家也,可表可坊。仕於朝也,為忠為良。凡我子孫,不愆不忘。」

  隨著念誦,淚水滑過雙頰,落在裝著俸祿的布袋。他合起雙眼,一遍遍夯實開始鬆動的內心。

  不,不能說。

  「民為貴,社稷次之。小五為百姓著想,沒什麼不對。」太子從容擋在父子之間,雙手扶起葉星辭,「你盼著和平,大家都一樣。待齊軍取得優勢,收複流岩,戰事也就平息了。前任官吏無能,將來,就由葉四將軍去管理軍政民生。他喜歡邊關的生活,又文武兼備,一定能造福於民。難道,你還信不過你四哥嗎?」

  葉星辭飄忽的目光定在四哥身上。四哥眉頭緊鎖,在聽二哥低語著什麼。

  「現在,你四哥不肯離開沙場,一心捨身取義。」

  太子鼓動優美的雙唇,輕聲細語。像兒時躺在一起講故事,也像在蠱惑。

  「你必須助大齊打出優勢。你不單是某人的王妃,還是兒子和弟弟,是大齊的命官。寧王這幾天在忙什麼?你很了解他,推測一下,他下一步的動向。」

  「不,不!」葉星辭驟然驚醒一般,倉皇失措,轉身朝外跑,「我要回去了!」

  這個舉動,令所有人都瞬間看出,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角落裡的夏小滿擰著雙手,怔怔地旁觀。少年再智勇過人,也不得不被環境和情緒、親情和家國裹挾,逼到了懸崖邊,只差最後一推。

  夫妻恩愛,行將斷送。

  夏小滿想阻止,又無從開口。

  「可苦了小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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