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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抖開油紙,故意令燒鵝露出一條肥美誘人的鵝腿,肉香四溢,饞得排隊者眼睛發綠。身後,跟著同樣左擁右抱的同伴們。

  「真的在發酒菜。」「真是燒鵝哎,太香了!」紛雜的議論中,夾雜著掌柜遠遠的咆哮:「我的娘啊,哪來這麼多人?啥,九王爺付過錢了?沒有啊……別胡說,誰私吞了?!你說憑啥之前那些人能領?啊這——」

  這世道,從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要臉,就給百姓們也送酒菜。捨不得,那就被人指著招牌罵嘍。

  「快跑,哈哈!」葉星辭懷抱美酒和燒鵝帶頭狂奔,墨發飄揚如野火,清朗的笑聲潑灑了一路。跑出老遠,他放慢腳步,等夥伴們追上來。

  四舅都不如子苓她們跑得快,癱在地上狂喘不已,卻不忘讚嘆:「不愧,不愧是專業的騙子團伙。專業,太、太專業了。」

  「四舅,你這也不行啊。還沒成親呢,就虛成這樣。」葉星辭呼吸均勻,面不改色地調侃。

  「自從前年冬天病了一場,我就氣短,跑幾步就心口疼。」陳為整了整腰帶,「他娘的,腰裡的玉牌都跑丟了,還好不值錢。」

  這話,令葉星辭的心突地一跳。

  他驀然想起,方才領燒鵝時,正巧有客人結帳。那人沒掏現銀,而是交給夥計一塊刻有身份的腰牌,用於記帳。這是酒樓的一種經營方式,貴客熟客都是年底統一結帳,慶王的擁躉們更是無需結帳。

  雖然,那腰牌和燒焦的那塊大不一樣,但這開拓了葉星辭的思路。或許,燒焦的腰牌也是某個店鋪記帳、提貨、取貨之類的憑證。上面既然鐫刻有茜草這一常用染料,那會不會歸屬於布莊、綢緞莊、絨線莊?

  葉星辭將猜測一說,眾人都認為有道理。等把美酒燒鵝送回家,就去這些店鋪走訪暗查。

  「回去吃燒鵝嘍!」

  一行人談笑風生,春光明媚,萬物可愛,燒鵝噴香。葉星辭開心極了,覺得渴了,就舉起酒罈豪邁痛飲。這種集體玩鬧的樂趣,讓他恍然回到了東宮的日子。

  他總能琢磨出好玩的事:倒立用麥稈吸水。彈弓大戰時用石子蘸墨,誰身上墨跡少,誰勝。他還革新了丟沙包的規則,樂趣加倍。

  太子從不參與,只喜歡靜靜看他們玩。

  只有葉星辭有膽量捉弄太子,他敢突然從背後捂住太子的眼睛,粗聲粗氣地說「猜猜我是誰」。敢在太子午睡時,把對方的鞋藏起來。

  東宮真是世上最快樂的地方。

  「這是慶王府的後牆吧?」於章遠的話勾回葉星辭的思緒。

  他左右看看,的確是慶王府。他在牆根找到一塊木炭,邪氣一笑,在牆面飛速寫道:此處禁止便溺,違者罰百文,舉報者獎一兩。

  「那我跟人合作,一個撒尿一個舉報,豈不賺翻了?」陳為道,「不過,一般人沒膽賺這錢。」

  「對啊,敢做的都是地痞無賴。正好,叫他們以惡制惡,哈哈。」葉星辭撫摸著牆壁,開懷大笑。

  **

  夏小滿將手貼在牆上,慢騰騰地挪步,像初學走路的稚子。

  下腹傳來深邃劇烈的疼痛,牽扯到全身。他像釣在鉤上的魚,被無盡的痛苦牽扯,無論如何也掙不開。

  一個同在內率府當差的夥伴經過,看他一眼,想說什麼,又跑開了。

  這時,有個孩子擋住他的去路。

  小傢伙可真漂亮,皮膚像奶皮似的,裹著肉嘟嘟的臉。手裡拿個木盒,裡頭是鵝肉小卷餅。晶瑩剔透的米皮,裹著燒鵝片,搭配青菜、筍絲、蘿蔔絲,塗著辣醬,香而不膩。

  他總在吃東西,因為他是父親百般強調的「早產兒」。幼年時補了太多營養,致使胃口極旺。

  「小滿,你還好嗎?」那孩子道。

  「我以為,我好得差不多了,但一走路就疼。」夏小滿苦笑。

  「你吃嗎?」對方遞上卷餅。

  「我在養傷,這是發物,不能吃。」

  「發物……咦,這個詞跟『廢物』好像啊。一個發奮的人,被關起來,就廢了。」

  入宮兩年,這孩子已從唯唯諾諾變成活潑開朗的模樣。此刻的夏小滿則反之。他心底泛起苦澀的妒忌,他已經十四歲,實在不該妒忌九歲的小孩。

  「葉五公子,別跟他玩!」兩個小侍衛跑過來,面帶殷勤,「他當太監了,再也不能站著撒尿了!」

  那孩子天真一笑,旋即又因這笑而羞愧。他歉意地朝夏小滿一瞟,吃著卷餅跟其他人跑遠了。

  夏小滿背靠紅牆,以袖掩面,低聲啜泣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溫柔的手按住他的手,說:「我們一起走走吧。」

  然後,他和十二歲的太子慢慢散步。為了讓他開心,對方甚至講了個極為蹩腳的笑話——顧及威儀,太子極少講笑話。

  那是個關於山的笑話:有兩個人,想去山頂看日出,於是在前一天半夜就開始爬山,天快亮時終於登頂。一人高興地說,你看,原來我們腳下的風景這麼美!另一人說,既然下面的風景美,那我們為何還要花半宿爬上來呢?

  講完,太子幽幽道:「皇宮也好像一座山哦,東宮是最暗的山谷里,最深的一條裂縫。小滿,你確定要留下來,做個太監?」

  「哎,夏總管,起來幹活了。」夏小滿被一道戲謔的聲音驚醒,從通鋪爬起來幹活。

  奇怪,在夢裡居然也會感到疼。啊,是因為現在身上也疼,杖刑的傷還沒好。

  天色將明未明,夏小滿和一眾雜役太監搗著藥。周圍是密集的「咚咚」聲,仿佛有一萬個人在叩一扇不開的門。

  他們在將不溶於水的藥材搗碎,再加水攪拌。粗粉下沉,細粉混懸於水中,將水傾出。剩餘粗粉再次研磨,重複加水。

  這叫「飛水」,是炮製藥材的一種方式。混懸液沉澱,將水倒淨,乾燥後可得極細粉末。礦類、貝類的制粉都這樣做——硃砂、爐甘石、滑石、海蛤殼、雄黃等。

  這些藥粉用量很大,不僅供後宮,還供齊帝身邊的道長們煉丹。

  這裡是御藥局。

  「對食」一事發生後,夏小滿在六宮之主皇后面前隨意編造了經過。俞氏的宮女懸樑,死無對證,皇后將信將疑,嘆息著把他從五品的宮殿總管降到品外的使喚太監,來御藥局聽差。

  這是格外開恩了。

  夏小滿一邊搗藥,一邊閱讀攤在腿上的醫書。他不想讓腦子停頓,多學點是點。每次他說「看完了」,松鼠小滿就幫他翻頁。

  它已經很老了,聰明得幾乎成精。

  夏小滿很喜歡學習。兒時不識字,都是入宮之後自學。太子挑侍從,一向只選可愛的,不看學業。所以,現在東宮內率府俊男雲集,但也有幾個缺心眼的。

  「吱吱——」

  突然,松鼠被人捏著後頸提起,是監工太監。來御藥局的頭一天,他就看夏小滿不順眼,那是一種因嫉妒而生的惡意,以及看別人落難的快意。

  「哎呦,好可愛的小傢伙。」

  「放下,這是太子殿下賞賜的,少一根毛都不行。」夏小滿冷冷道,「書也是它拿來給我看的。」

  對方哼了一聲,訕訕地走了。

  一個時辰後,監工太監又晃到夏小滿面前,說宮外有人找。

  他擦擦麻木的雙手,將松鼠揣進懷裡,挪動麻木的雙腳,穿過漫長的宮道往勝林門去,那是宮人與外人會面之地。

  半路,他撞見一隊儀仗和一尊鎏金抬輿,是太子的鑾駕。他慌忙貼牆而跪,深垂著頭。許多隻腳雜沓地掠過眼前,春風送來太子的氣息。

  他不知太子有沒有留意自己。

  然後,他繼續朝勝林門走。路上琢磨,也許是繼母來找他要錢。

  出乎意料,來的是定國府如夫人的侍女。估計使了不少銀子,才兜兜轉轉把他叫出來。

  侍女福了一福,開口道:「夏公公好,我來替姨太太問問,我家五公子怎麼樣?」

  第191章 猜猜是誰被放鴿子了

  「上回見面,葉小將軍很好。不過,太子給了他一些要緊的差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記住,還是別擅自寄信。等我什麼時候去江北探望公主,再幫她帶過去。」

  侍女又追問了許多細節:公子在寧王府吃穿如何,最近胖了瘦了。聽說北人粗蠻,有沒有挨欺負。

  夏小滿一一給出足以令李姨娘安心的話。心想:你家公子屬螃蟹的,在寧王府橫行霸道,誰敢欺負他呢。

  回到御藥局,他繼續搗藥,一下又一下,仿佛永無止境。不過,他倒有點享受這樣的生活,沒那麼多瑣碎事要操心。

  「夏公公,這是我磨的,分你一部分。」一個小太監把搗碎的珍珠粉分給他,說自己手快,幹得多。這少年相貌伶俐,十六七歲,這兩天總時不時幫他。

  「你叫什麼?」

  「我和夏公公是本家,也姓夏,叫夏輝。」小太監笑道,「叫我阿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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