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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同監斬的李青禾熱淚盈眶,也喃喃重複「殺得好」。葉星辭想,他已經徹底為楚翊所折服,餘生都將為其赴湯蹈火,竭誠盡智。

  「殺得好!」

  羅雨滿手的血,渾身煞氣,一邊縫屍首,一邊卻高聲為此人之死而喝彩,竭力捧場。這情形十分詭異,叫人毛骨悚然。於章遠他們互相交換驚恐的眼神,最終選派宋卓上前獻殷勤。

  「憑啥我去?」宋卓不滿地嘀咕。

  於章遠猛推他一把:「你性子最急,得罪他的地方最多。」

  宋卓戰戰兢兢地靠近。

  「羅兄,忙半天了,喝茶不?」他端著從茶鋪買來的一盞熱茶,手抖得碗蓋都快掉了,「小弟愚笨,性子又急,從前有得罪之處,你別往心裡去。哎呦,這針腳密密實實的,縫得真好,手真巧。」

  羅雨冷冷瞥去一眼,停下手裡的活。他就著宋卓的手喝茶,茶水蕩漾,他不悅地蹙眉:「你哆嗦什麼,都喝鼻子裡去了。」

  「於章遠說,今晚給你洗腳,司賢和鄭昆要給你洗衣服。小弟們的一點心意,羅兄千萬別拒絕。」宋卓反擺了兄弟們一道,將另外三人都給安排了。

  這一日過後,不待李青禾著手改制,翠屏城的豪紳開始自發推行新政,將自家田產該繳納多少田賦算得明明白白,主動交到官府,並另掏腰包扶危濟困。

  新政試行成功了。以翠屏府為參照,在實際中總結利弊,快則下半年,晚則明年,便可推行全國。

  葉星辭為一人喜悅,也為另一人心酸。一個始於情,另一個歸於忠。太子一年多沒達成的事,他的「妹夫」兩個月便實現了。這絕非太子無能,正如楚翊銳評:他如今能辦成多少事,和能力關係不大,主要取決於他所處的位置。

  一場薄雪,掩蓋了鬧市的血。

  人們走親訪友,街上車馬駢闐。一切都和從前的每個新年一樣,沒什麼特別。

  **

  兆安下雪了。

  最近天暖,雪落地成泥。年三十,夏小滿背著禮物,踩著泥水往家走,松鼠小滿則窩在斗篷的兜帽里,隨著顛簸昏昏欲睡。每遇乞討者,他就給一把銅錢,算是積德。

  相比別的地方,天子腳下的乞丐更滋潤點,每天都能去太子或皓王開設的粥廠喝粥,過年還有年糕。

  夏小滿轉進一條巷子,停在「夏宅」,叩響門環。

  家裡唯一的丫鬟將他迎進門,接過東西。年輕的繼母也笑臉相迎,口中寒暄:「小滿回來了,宮裡的差事忙嗎?多住幾天吧。」

  女人對他很客氣,甚至是敬畏,畢竟家中用度全靠他。父親早就不守宮門了,嫌累。

  夏小滿跟女人閒絮幾句,又去看看父親,然後就不知該做什麼,客人似的坐在堂屋吃乾果蜜餞。丫鬟見他愛吃,就拿來更多的。

  年夜飯後,就到了夏小滿最厭恨的環節,年年如此。

  父親不出意料地喝大了,跪在神龕前哭天搶地,向祖宗訴苦:「我們夏家斷子絕孫了啊,爹啊,我對不起你……我造了什麼孽啊,就一個兒子,還當了太監……」

  繼母在旁偷瞄夏小滿的臉色,尷尬地揉搓手帕。

  守歲至五更,父親怒干一碗鱉血、鹿茸等熬製的壯陽藥。夏小滿厭惡那股腥味,回了廂房。很快,小院裡迴蕩起不堪入耳的動靜,父親喘得像夏天裡的一條老狗。他煩躁地躲進被裡,堵住耳朵。

  現在的繼母,是窮人家的女兒,先前去世的兩個也是。儘管父親克妻,依然有人願意嫁。

  娶妻時,「我兒子在宮裡做總管」是他吸引對方的條件。成親後,這話又成了他壓迫對方的理由:正因我兒子在宮裡做總管,所以我斷了香火,你必須儘快再給我生一個。不過,三個繼母皆無所出。

  初一傍晚,夏小滿回宮了。

  家裡不像家,只是過節時感受氛圍的一個落腳處。可東宮也不是家,只是他當差的地方。直到靠近太子,嗅聞到對方身上淡淡薰香,他才找回歸屬感,心裡也踏實了。

  「不是准了你三天假,這麼快就回來了?」尹北望從戶部去年的帳目中抬起頭,累得眸子通紅。

  「在家沒什麼可做的,我也惦記著殿下。果然,你一天都沒歇。一早剛祭祖回來,多累啊。人們說,大年初一幹活,寓意今後都是勞碌命。」

  「忙點好,忙起來沒煩惱。」尹北望將燈盞移近了些,再度埋頭審帳,「葉大將軍小年夜才到家,他兼領兵部尚書,兵部有幾筆重要開支要經他過目,臘月二十八才呈到戶部,我再細看看。」

  夏小滿道:「聽說,葉大將軍上元節前會入宮拜見葉貴妃,皇上也會去。」

  尹北望點點頭,沒搭腔。

  夏小滿搬來一張矮几,跪坐在桌案旁,也開始算帳。白皙指尖在算盤靈巧撥動,撫琴般優雅,盤珠相碰聲清脆悅耳。

  尹北望瞥他一眼,無聲地笑笑,又不覺多看了他幾眼,主動搭話:「你不是說,大年初一幹活是勞碌命嗎?」

  「奴婢願與殿下同命相連。」夏小滿抬起臉,眸光熠熠。

  尹北望欣然一笑,夸道:「我看你算盤打得比戶部的官吏還好。」

  「只要肯學,誰都能學會。」

  「興趣也很重要。」尹北望的思緒又飄過江去,「小葉就對這些提不起興趣,你給他個算盤,他會忍不住拆了玩。」

  夏小滿抿著唇,故作專注,沒有回話。

  太子在算國庫的錢,他則在算太子的錢。太子的私產分散於諸多錢莊,向民間放貸,按月取息。

  這些錢主要是年俸,賞賜,田莊賣糧所得,皇后的父親致仕歸鄉前留下的一筆財產,用夜明珠敲竹槓發的橫財,外官的年節敬贄,以及公主出嫁前留下一大半嫁妝。

  沒錯,嫁妝確有赤金萬兩,她只帶走兩千兩和部分珍寶,餘下的全都暗中送給了哥哥,供其與皓王抗衡。這些,葉星辭並不知情。

  夏小滿甩了甩打算盤而酸痛的腕子,又揉揉發脹的雙眼。

  遠處隱隱有煙花爆裂聲。整座皇宮,元朔仍忙於案牘的,恐怕只有他和太子吧。太子心思敏感,連詹事府的親信官員也信不過,只讓他攥著錢袋子。對此,他深感榮幸。

  算罷去年的開支盈餘,夏小滿呈給尹北望過目。彼此心裡有數後,他又把剛算的帳放炭盆里燒了。

  「我這邊頗有進益,可國庫又虧空了,粗算有二百萬兩。主要虧在兵部,用在傷亡將士的後續撫恤上。」尹北望揉著額角嘆息,「眼下正太平,今年應該不會虧空太多,但年年入不敷出總歸不是辦法。照之前葉小將軍跟你說的,北邊的國庫今年有不少結餘。」

  「這不是抄了瑞王的家嗎,也是一筆不小的進帳,何況還有公主的陪嫁。」

  尹北望推開帳冊,伏案小憩,俊秀的側顏寫滿疲憊。夏小滿為他捏肩,聽他呼吸沉緩,才發現他睡著了。

  「殿下,去床上睡吧?」

  尹北望嘀咕:「不去,我就眯一下。」

  夏小滿為其披上一件斗篷,一手繼續按摩,一手隨意翻看帳冊中各地藩庫的帳目。著重留意了向州,俞仁文的峪平府,並無特別。不過,那一耳光,他可是能記一輩子。

  隨後,又掃幾眼同個州的建同府,注意到冬月有大筆花銷用於招待前來共同剿賊的駙馬。

  他困得厲害,還以為看錯了。翌日想仔細查看,可帳目已送回戶部衙門。他對太子提了一句,太子沒當回事,他便沒再提。

  第160章 亦真亦幻

  轉眼便是上元節。

  葉貴妃昨天見了兄長,今天就來到皇后宮中,將所談內容一字不漏地轉述。尹北望停下撫琴的手,坐近了些去聽,夏小滿自然也都聽到了。

  「皇上說,皇妣的譚祭之後,太子和皓王都該選妃了。老葉,你是朕的表兄,也是朕的堂姐夫,又是至交好友,肯定要做親家的。你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朕絕不會委屈了她,也不會不顧你和堂姐的意願就指婚。明日上元節,讓她也來觀燈吧,順便見見太子和皓王。」

  皇后憔悴的病容又添一層憂色,將蒼白的手搭在葉貴妃手上,柔婉地追問:「皇上提了皓王?」

  「是,我沒聽錯。」葉貴妃慎重點頭,「真不知那女人朝他的龍耳朵里,吹了什麼迷魂粉。」

  皇后慌忙去捂她的嘴。

  葉貴妃輕輕握住皇后的手,嘴裡不停,語氣夾雜著不易覺察的輕蔑:「皇上對家兄說:想朕龍潛之時,我們一起縱馬狩獵,真快活啊。家兄勸他多理政務,不能全丟給太子。後來,又提到駙馬在江北改制的事。皇上哭了,說想女兒。用過晚膳,皇上就留在我那過夜。他喝多了,拉著我叫我表妹,讓我喊他表哥。我又給他灌了點酒,讓他徹底醉倒,不然他又去找俞氏了。」

  葉貴妃臉上閃過嫌惡,不過只一瞬間。這表情讓她和她五侄葉星辭有點像,爽利可愛。她渾然忘了太子也在場,自始至終都只注視著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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