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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星辭一身颯爽的男裝打扮,青絲以玉簪半束,身披娘親做的貂裘斗篷,牽馬經過為他們送行的僕人。數十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友好地微笑,抬起握著馬鞭的右手跟大家道別,舒展的面龐在冷冽的陽光中顯出白玉般的細膩潤澤。

  「王妃穿男裝真英氣,把王爺都蓋過去了。」婢女們笑著竊竊私語。

  「但知道的人,還是能看出她是女兒身。齒白唇紅,眉目如畫。」

  可真會分析啊,有我的遺風,楚翊暗想。當初我就是這麼琢磨,把自己給繞進去了,看男硬說女。

  一行人到了後門,門外車駕早已備好。楚翊將管家王喜帶到一旁,低聲交代家裡的事:「派永貴到崇陵,給我三哥送點木炭和禦寒衣物。快到臘月了,山里冷,能凍死人。三哥的家眷,也送兩車炭,再送些銀錢糧油。我年前不一定回得來,家裡全靠你料理了。」

  王喜有點犯難,憂心道:「王爺,別人避之不及,你卻這麼照顧他們。傳到皇上耳朵里,恐怕犯忌。」

  「沒辦法。」楚翊嘴邊重重地嘆出一團白氣,「三哥那麼多姬妾,生一堆孩子,不接濟怎麼過冬。」

  王喜也跟著嘆息,搔了搔斑白的鬢角,說自己安排人去辦。

  「有官員來送年禮,回禮就從我成親收到的賀禮中挑。對照著禮單,別『物歸原主』鬧了笑話。」楚翊看著管家不住點動的腦袋,凝眉想了想,「宮裡有什麼風聲,你多跟從前那些老朋友們打聽著。最近老太后身子骨不大好,一旦有變故,立即通知我。」

  「王爺慢走——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在僕人們的聲聲道別中,一行人輕裝簡從,冒著寒風離開寧王府,到下一條街接上李青禾,而後奔南門出城。葉星辭帶著四個屬下,楚翊則帶了自己的貼心長輩四舅,和忠心護衛羅雨。

  於章遠四人乘一車,輪流做車夫。楚翊和陳為,李青禾同乘,羅雨駕車。唯獨葉星辭不畏寒冬,傲然跨坐馬背。他不喜乘車。當初來順都,他穿戴公主的服飾,終日困坐馬車,仿佛憋在棺材裡透不過氣。自那以後,他就反感乘車。

  昨天,他讓於章遠寄信給家裡,將出遠門的事說了,並請家人替自己給宮裡的朋友們報個平安。這樣,夏小滿知道他們不在,就不會再千里迢迢而來。

  夏小滿曾叮囑,若非十萬火急,萬勿直接以公主的口吻寄信給太子,因為信函有可能直接呈在皇上或皇后面前,露出破綻。現在,太子會偶爾偽造公主的筆跡,寫家書給皇后看,講述婚後生活——夫妻恩愛,舉案齊眉。

  一想到太子為了讓纏綿病榻的皇后欣慰,絞盡腦汁地編造「妹妹」的生活,葉星辭就心生淒涼。

  馬蹄「咯吱」地踏著壓實的雪道,葉星辭看著自己呼出的一片片白氣,感覺胸臆間的煩惱也都散在空中了。

  寒風灌進斗篷,在背後鼓動,變幻著風的形狀。頭頂,是低巡的野鳥,冷藍的蒼穹,真自由啊!

  「啊哈——」他快活地長嘯一聲,驚得滿樹麻雀飛遁。他的「夫君」慌忙探頭,憂心地望著他。他聳聳肩,示意自己沒事。

  「我還以為你中箭了。」楚翊埋怨地瞪來一眼。

  葉星辭頑劣一笑,緊接著心裡一酸,笑也倏然淡了。楚翊追隨的那束光,那顆星,就是中箭而亡。所以,他才會脫口而出「中箭」。沉澱在一個人心底至深處的恐懼,會隨著些微搖晃而浮起。

  第122章 好兄弟要一起噓噓

  「李大人,尊夫人的身體好多了?」葉星辭看著帘布捲起的車窗問。

  「托王爺王妃的福,幾乎好利索了。」李青禾閃出半張笑臉,溫厚樸實,寫滿了感激,「家裡還雇了一個家丁和一個侍女照看著,日子越來越好了。」

  楚翊也開口:「快過年了,本不該折騰你這一趟,可是機不可失。試行新政,有信心嗎?」

  「有。」李青禾乾脆地點頭,神情堅毅,「這是利國利民的事,將丁銀併入田賦,地多者稅多,地少者稅少,農民的負擔輕了,也敢多生孩子了。地主豪紳勢必反對,但下官必定竭盡全力,將新政試行下去,以報王爺知遇之恩!」

  楚翊會心一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知遇你的是朝廷,給你俸祿的也是朝廷,我們只是剛好志同道合。我做得對,你支持我。我做得不好,你要批評指正我。不辨是非一股腦的擁護,那叫朋黨。」

  李青禾拱了拱手,黝黑剛毅的農民般的面孔浮起動容,愈發欽佩這位年輕的親王。葉星辭默然旁聽,也感到觸動。楚翊真的像兄長,教會他許多。最疼愛他的四哥,教他更多的則是拳腳槍劍。

  鳥隨鸞鳳飛騰遠。自己這隻小鳥,追隨楚翊這隻大鳥左右,也算受益匪淺。有一說一,這小子的「鳥」也確實大。

  車輪轆轆,楚翊在輕輕的顛簸中,對李青禾坦誠道:「我也有私心。我讓你試行新政的事,皇上和吳大學士知道,別人都不知,我四哥也不知,還以為你是想巴結我,才來跟著剿賊。現在,慶王視我為眼中釘,我不想讓他誤了家國大事。我不願惡意揣測他,但不得不防。」

  「我明白王爺的苦衷。王爺世事洞明,有時我會忘了,你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李青禾不禁感嘆於楚翊的城府和遠慮。

  「我年輕,所有的路都在摸索。但幸運在,有人曾把這些提前告知於我。論才略,十個我也不及那人。」

  見楚翊陷入緬懷,目光悠遠地眺望窗外一方藍天,並未直言那人姓名,李青禾很識趣地沒追問。

  是恆辰太子,葉星辭想。那是個怎樣胸懷韜略的赤誠之人,能看透險惡,卻依然純粹。無保留地與心有崢嶸的年輕叔叔分享一切,毫不忌憚對方的雄心。

  可惜,如此俊傑,還沒留下子嗣就英年早逝。想到這,葉星辭一怔。他以常人之情替恆辰太子惋惜,差點忘了,楚翊目前也面臨著同樣的遺憾。

  葉星辭就沒有繁衍後代的衝動。父親對他的冷漠,以及帶給他的壓力,讓他並不嚮往成為別人的父親。但他依舊會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為了讓娘開心——在捲入太子的計劃,喜歡上男人之前,他是這樣規劃的。

  楚翊會怎麼辦?將來,這小子一定會另娶,延續血脈。想著這些,葉星辭心緒雜亂,如路旁乾枯糾結的樹叢。

  大概是想說些輕鬆的,李青禾忽然轉移了話題,真摯地說道:「轉眼,王爺大婚一月有餘,下官祝王爺與王妃早生貴子。」

  「嗐,聊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說這些。」始終盤桓在楚翊嘴邊的淡淡笑意倏然凍住,化作一聲輕嘆。

  葉星辭故作自然地道謝:「借你吉言。」

  駕車的羅雨瞥來一眼,抿了抿嘴唇。車廂深處撲哧一聲,是正在打盹兒的四舅笑了。楚翊有點惱火,白了四舅一眼,但在李青禾看來卻是靦腆。於是,他繼續閒話家常,滿眼的幸福:「我的兩個閨女乖巧懂事,我出門前,她們還叫我好好辦差,空閒時再想她們。」

  「我也喜歡閨女。」楚翊道,「臭小子太頑皮,光著屁股滿屋跑,不喜歡。」

  「你不看不就行了。」葉星辭皺了皺鼻子,冷冷斜了楚翊一眼,知道對方在暗諷自己。

  李青禾顧自說著孩子的事:「女孩文靜,就是叫人牽掛。」

  「羅雨,停車,我想淨手。」楚翊打斷這個話題。

  他怕馬上的少年聽了這些養兒育女的家常,內心會愈發歉疚。然後又半夜哭鼻子,抱怨什麼「這裡不是家,你不是家人,嚶嚶」。真好笑,明明自己才是受騙者,該嗚嗚嗚的是自己。

  下了車,楚翊踩著路旁無人涉足的皚皚積雪,往樹林裡走了走,撩開衣擺。忽然,身後響起踏雪聲。他的王妃也來了,幾乎挨著他,開始縱情揮灑下泉,嘴裡還吹口哨,儼然一個頑劣的半大臭小子。

  與妻子並肩「作戰」,簡直就是一場夢魘,嚇死人那種。楚翊心裡一陣翻騰,神情悲傷,往邊上挪了挪,儘量不去在意對方。

  然而,這小騙子卻天真爛漫道:「逸之哥哥,我們來比賽誰尿得遠!我可厲害了,順風尿一丈,頂風不濕鞋。」絕對是故意找茬。

  「不、不要!」楚翊嚇得慌忙整理衣服,手帕掉在面前的雪地,被污染了。他轉身離去,淡淡道:「可惜了,那上面的刺繡還挺漂亮。都怪你,嚇死我了。」

  「這有什麼,我繡一個賠給你。」小騙子屁顛顛隨後而來。

  「你?」楚翊懷疑地輕輕嗤笑,「算了吧。你那雙手,也就耍槍還行,可耍不來繡花針,那是細功夫。」

  小騙子登時被激發出鬥志,不服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我經常看子苓她們繡花兒。」

  「兄弟,你要是繡成了,再難看我也成天用。」楚翊一副等著看笑話的戲謔表情。哼,難死你,必定是水牛使繡花針——掰不開蹄子。

  一路南行,積雪愈發的薄,風也不再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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