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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曆垂目看字條,給出吳師傅早就寫好的對策:「那就由慶王主審,寧王從旁協助,會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查辦,復勘案情。」

  吳師傅想讓寧王作為緩和。就像煎湯藥時,在藥性劇烈的藥方中加入紅棗,緩和烈性。昨天,吳師傅以「十棗湯」舉例,用大棗緩解甘遂、大戟、蕪花等瀉藥的毒性,以護脾胃。寧王,就是大棗。

  寧王參與其中,一來防止慶王借題發揮,殃及無辜。二來更加公允,太皇太后那邊也說得過去。

  永曆萬萬沒想到,寧王會拒絕。

  楚翊恭謹地拱手低眉,用清朗悅耳的聲音婉拒道:「臣不敢擔當此任。一來,臣序齒於兄小二十年,以幼查長有違聖人教化,而慶王與瑞王年紀相仿,故而無妨。二來,臣是郡王,瑞王是親王,以下犯上非禮也。」他半張臉斂在雙手和絳紅的衣袖之後,眉宇間平靜無瀾。

  這番話有理有據,也正合慶王的心意,立即附議。永曆不知所措,見師傅略一合眼頷首,便說:「那就尊重皇叔的想法,本案就由慶王全權查處。朕要去讀書了,有勞皇叔和政事堂諸位操勞國事。」

  散朝時,楚翊看見四哥興奮得幾乎要一個跟頭翻出大殿。三哥不屑一顧,逕自去光啟殿議政。

  楚翊則往後宮去,給老太后和母妃們請安。一晃走了大半月,二老一定很掛念他。

  「九爺留步。」

  他止步回頭,見鶴髮蒼顏的吳正英緩步而來。他笑著拱拱手,只聽對方淡淡道:「皇上有請,請王爺隨老夫移步勤德殿。」

  勤德殿,是皇帝日常讀書習字之所。二人朝北走了一射之地,期間偶爾不痛不癢地寒暄幾句。楚翊大致猜得出,皇上想談「考察疏」的事。

  楚翊邁入勤德殿,御案後的永曆說著「免禮,賜座」,目光仍流連於手中奏疏。良久,他將之合起,抬頭顧自感嘆道:「寫得真好,讀之有耳聰目明之感。九叔,你要不要看?」

  楚翊從太監手中接過奏疏,默然翻閱。永曆繼續道:「其實,你早就知道內容。因為這是你寫的,也是你實地考察,沒錯吧?」

  「陛下明察秋毫。」

  永曆得意一笑。這笑容既屬於一個帝王,也屬於一個孩童。極權與純真,盡集於一人。他道:「你曬成這樣,朕當然猜得到。你不攬功邀賞,群臣不曉得你的苦勞,朕可是看在眼裡。」

  不,群臣也都猜得出,因為我在朝房裡招搖亂逛一早上。我的功勞,四哥休想搶走。楚翊抬手摸摸自己的臉,謙遜地笑笑:「臣素來內斂,只要利國利民,別人眼裡看得到、看不到,於我如浮雲。臣讓慶王上疏,是因為重修各地渡口的建議由他所提,這功勞本就該是他的。」

  永曆感慨:「九叔,你是個厚道人。」他面容稚嫩,童聲清脆,語氣卻故作老成,很是可愛。

  「承蒙陛下盛讚,臣愧不敢當。」楚翊看一眼端坐西首的吳正英,神情淡淡的,蒼髯隨殿內微風輕顫。

  第95章 突發事件

  永曆也看一眼師傅,將纖細的手臂撐在案邊,繼續夸道:「皇考晏駕後,都知道國葬不好辦,容易被御史挑剔,是你站出來獨挑大樑,穩住局面。後來,你主動提出裁撤內廷總管大臣,又退出禮部,毫不戀權,堪稱高風亮節。慶王世子的案子,也辦得周全。上回皇祖母的華誕,朕逗引公卿的門客私鬥,你第一個站出來勸諫。」

  楚翊靜靜聽著,一句「厚道」,讓他很受觸動。不過,他厚的是臉皮。朝陽透入大殿門窗欞格,勾勒出清俊輪廓,逆光的臉龐浮起謙恭的笑:「這是臣的本分。」

  「九叔,你出門這大半月,朝野間起了諸多風波。」永曆苦惱地嘆息,楚翊竟從一個九歲孩子臉上看到了憔悴,「楊大人回鄉丁憂,吏部尚書出缺,瑞王和慶王的擁躉為了上位針鋒相對,彼此傾軋。雙方還從各官員近年的考課、私人生活、所做詩賦里分斤掰兩,錙銖必較,連政事堂的顧命老臣都卷進來了。

  拿工部尚書馮達來說吧,他與楊榛是兒女親家,他參慶王的舅舅馬赫舉薦的人居心不良,因對方多年前寫給朋友的信件中有一處筆誤:陛下的『陛』,寫成了狴犴的『狴』。馬赫又反過來參馮達舉薦的人,說對方給孫子取名『氶』,像永曆的『永』去了頭,是在詛咒朕。現在,兩名吏部侍郎,和好幾位大臣都被參而停職待查,朕很難過。」

  皇上所傾訴的,楚翊剛回府就從消息靈通的管家王喜那得知了。出去躲風頭果然沒錯,那表明這些黨同伐異都與他無關。而吳正英以及朝中的有識之士,都洞若觀火,明白他老九不是黨爭之徒。

  他思緒翻湧,表情卻無波無瀾,淡得像泡了三遍的茶。

  「九叔,這段時間你不在,朕還不知道你的看法呢。」永曆孩子氣地笑了,繼續說下去,「你想舉薦誰出任吏部尚書?這裡不是朝堂,沒有君臣,只有叔侄。但說無妨,舉賢不避親。」

  楚翊心裡一動,一個名字就懸在嘴邊,險些滑出來——袁鵬。刑部右侍郎,養母的弟弟,無血緣的舅舅。若有機會令其上位,真是天大的助益。

  剎那之後,他脊背發涼,慶幸自己沒說——皇上在試探,自己有無朋黨。而先前的誇讚,和隨後的貼心傾訴,都是為了麻痹他,讓他飄飄然,他也確實差一點飄了。九歲孩子,自然想不到這些,是吳正英教的。呵,狡猾的老吳頭兒。

  楚翊用餘光窺視西首的老者,感覺對方也在用評判的目光審視自己。

  吳正英不止教習經史子集,更傳授帝王術。他淡泊寡慾,不屑於世俗名利,因為他正在達成此生的終極成就——親手栽培一代帝王。

  楚翊緩了一口氣,雲淡風輕道:「皇上聰慧天縱,高瞻遠矚。臣與百官相交不深,不敢妄自推舉,相信皇上自有聖斷。」

  談了談江邊見聞,楚翊退出勤德殿。背上的冷汗一見風,令他打個寒顫。對於方才的試探,他後怕也興奮。和感情一樣,試探,必定伴隨心動。這說明,在立攝政王這樁關乎國運的抉擇中,自己已是備選。

  見過太皇太后,楚翊去看望母妃。

  生母和養母如往常般黏在一起,他登門時,二人正在逗鳥。他常想,她們每天都聊些什麼?怎麼會有那麼多話?

  不過,他很欣慰她們可以形影不離。後宮生活寂寞,有個伴總比一個人耗著強。

  傳說歷朝歷代有些失寵妃嬪會在半夜數豆子:將一筒豆子灑在地上,然後一粒粒撿起。撿完,再倒,再撿。就這樣消磨時光,直到疲憊。

  兒時初次聽說這個故事,他哈哈大笑。長大後,才覺出其中的悲涼。

  「我的兒,你怎麼曬成這德行!活像燙了毛的豬,你四舅也這樣嗎?」一見面,親娘就驚詫地大叫。袁太妃叫她注意措詞,她嬌嗔:「我本來就是個鄉野丫頭,不像袁姐姐,大家閨秀。」

  「我四舅還好,我是故意曬的,這是一種無聲的張揚。」楚翊講了早朝和方才勤德殿上的機鋒。

  經他分析,這對深宮密友都臉色冷峻,為他憂心。皇上的試探是機遇,可危險也如影隨形。遲早,他的三哥和四哥會發現他的野心,將他列為對手。

  楚翊笑著安慰:「有什麼好擔心?我又不是沒有退路。三哥四哥都是看著我長大的,不至於趕盡殺絕。想想齊國太子:爹不疼,娘生病。外公致仕,舅舅病逝,唯一的妹妹又遠嫁,那才叫如履薄冰,退半步就是深淵。」

  袁太妃注視著他,眼中溢滿慈愛和憂慮,沉吟道:「娘召你舅舅袁鵬入宮,試探一下,看他有沒有幫你的意思。

  楚翊果斷道:「千萬別妄動。你是我娘,可袁大人不是我舅。」

  「我只探探他的口風——」

  「唉,娘,都說了不用啦,你別添亂。」他思緒紛雜,語氣有點不耐煩。袁太妃嘆了口氣,不以為意,溫柔地將點心推在他面前。

  楚翊捏起一塊糖糕,剛送到嘴邊,卻被陡然暴起的親娘一巴掌打飛:「吃個屁!你剛剛那是什麼語氣,怎麼跟袁姐姐說話呢?!」

  楚翊一怔,養母也嚇了一跳,詫異地瞪大雙眼。

  「她才說了幾句,你就煩了?啊?」生母用指頭連續猛彈他的腦門,像在挑瓜,聲色俱厲地訓斥,「你知不知道,你剛學說話那會兒,指著李子問那是什麼,一天問了幾十回。我都煩死了,袁姐姐卻依然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你!你翅膀硬了,要娶媳婦了,嫌我們磨嘰了,是吧?再敢用那種口氣說話,我就把你嘴縫上!」

  說完,陳太妃惡狠狠地做了個穿針引線的動作。

  被斥責和被維護的都嚇著了,面面相覷。楚翊摸了摸嘴唇,羞愧地向養母賠不是,後者根本不介意,莞爾一笑:「嗐,這有什麼,為娘怎會計較這些。」

  楚翊撿起被打落的糖糕,吹了吹塞進嘴裡,訕訕地笑了。

  他沒想到,生母會因為一件小事,而大動肝火。她是真的為姐妹著想,害怕少了一層血緣作為屏障和紐帶,心思細膩的養母會忍氣吞聲,委屈自己。所以,她要捍衛他們「一家三口」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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