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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我也是葉家的人啊,你們搬家怎麼不寫信告訴我。寫信,為什麼要寫信?哦,對了,我在異國他鄉。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葉星辭瞬間驚醒,口中仍在喊「娘」。臉上濕冷,他摸了一把,是淚。娘這時,是不是也正在夢中苦尋自己?

  「還好嗎,做噩夢了?」門外人影晃動。

  葉星辭一驚,隨之聽出是楚翊。他抹淨淚痕,朗聲揶揄:「你怎麼像採花賊一樣,還是王爺呢!若非我醒了,你就要溜進來了吧?」

  「你這朵帶刺的花,我可不敢采。」門外人輕笑,「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叫廚房去做。」

  葉星辭心裡驀地一熱,娘也總怕他餓。如今,終於有除了娘以外的人將他掛在心上。他隨口拒絕:「我不餓,肚子不太舒服,吃不下。你也快去睡吧,天亮還要趕路去外縣呢。」

  門外的人離開了。

  每到夜深,就格外想娘。孫小姐經歷悽慘,可只要娘在身邊,她就還有最後的依靠和屏障。葉星辭蜷在床上,咬著被角,幾滴清淚悄然洇濕枕巾。

  娘是個安靜的女人,但並不怯懦。

  葉星辭八歲那年中秋,父親從西北軍中歸家團圓。晚宴散後,一家人在水榭閒坐品茗,娘也靜靜地坐在主母文茹郡主身後,目光和衣裳都淡淡的,依然明艷出塵。那年,她才二十四歲。

  葉星辭很少說話,怕引起父親注意。可父親還是突然點他,要考他詩詞。看看他在東宮這一年,作為太子的伴讀,都學了什麼。

  他緊張得要死,額頭冒汗,腦漿子也隨之流失了。

  父親問他最近讀了什麼,有什麼難忘的名章佳句。他囁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

  父親沉下臉,說了句「美人卷珠簾」,他接「萬徑人蹤滅」。父親斥責道:「把人都嚇跑了,這還是美人嗎?」

  父親又說「一寸光陰一寸金」,他咬著唇思索,接了個「三寸光陰一個鑫」。哥哥們都笑,去年過門的二嫂也在笑。比他小一歲,最受父親寵愛的小妹則說:「倒也沒錯啊。」

  父親臉色冷峻,又出了「昨夜西風凋碧樹」。葉星辭僵在眾人眼前,腦中就像凋零的碧樹,空落落的。他含糊接道:「獨上高樓,風大站不住。」

  父親威嚴硬朗的面孔鐵青,說再錯就打他。然後,出了上句:「仰天大笑出門去。」

  他轉轉眼睛,嘟囔著不知道。父親怒拍茶几,說必須知道,要不然,就現場對一句!他慌了,改口說:「我知道作詩的人接下來說了什麼,按照邏輯,他會說:哈哈哈哈哈哈哈。」

  「拿板子來!」父親對下人怒喝。

  葉星辭看見娘臉色發白,嘴唇顫抖。他嚇得跑出水榭,兀自解釋:「父親,我沒說錯。詩人既然仰天大笑了,肯定要說哈哈哈的。」

  很快,他被捆在長凳。父親接過下人拿來的粗硬的栗木杖,照著他屁股狠打。只一下,他就發出非人的慘叫,差點昏死過去,哇哇大哭。

  大家都來勸,就連不待見他的文茹郡主也說算了,跟小孩子較什麼勁。書讀不明白,將來在軍中謀個差事也就行了。氣頭上的父親不理會,咆哮著:「誰上前來,就連誰一起打!」所有人都被震懾住,不敢妄動。

  這時候,娘跑了過來。

  嬌弱的身子趴在他身上,護著他,告訴他別害怕。那一刻他知道了,世上有一個地方,最柔軟也最堅固,最逼仄也最遼闊,那就是娘的懷抱。

  那天他才發現,原來她有那麼大的嗓門兒。

  她瞪視父親,冷笑一聲,扯開嗓子搶白道:「老爺,今天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怎麼就打起孩子來了!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你人高馬大,一身好力氣,就去身先士卒,朝敵人身上使勁兒!連我這個不大識字的都知道,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他書讀得不好,老爺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者,去責備東宮的師傅!何況,小五是太子的伴讀。你要打他,也該先入宮請太子示下。你這就去吧,要是太子說隨便打,妾身絕不攔著。」

  這番全方位的抨擊駁斥,將全家都釘在當場,一片沉寂。

  郡主先斥責:「放肆!李氏,你怎敢用這種語氣跟老爺說話,快退下。」四哥也小聲說:「姨娘,你可別說了,父親動氣了。」

  葉星辭仍記得,當時父親被噎得退了一步,氣急了舉起木杖,要連娘一起打。娘就大叫:「葉大將軍真是越活越威風,打起女人來了!」

  父親極愛惜名聲,丟了傢伙,憤然離去。後來,娘被郡主責備了一通,看在中秋佳節的份上,這事便過去了。

  娘又恢復成安靜的樣子,除了早晚向郡主問安,足不出院。以至於僕人們都傳,中秋那天,李姨娘是鬼上身了,才敢公然頂撞老爺。

  中秋後,葉星辭回到東宮找太子,頭一件事就是脫{褲子,展示臀部的一片瘀傷,奶聲奶氣地訴苦:「殿下,我背不上詩,挨打啦!快看!」

  太子大笑,說今後沒人再敢打他,自己會保護他。

  回憶許久,葉星辭依舊難以入眠,起身掌燈,翻看那本多年前撿來的《兵略》。儘管精心保存,由於頻繁翻閱,書頁還是卷邊了。他一看書就困,唯獨看它不困,出門也要帶著。

  「行」、「藏」、「動」、「靜」,他們現在所做的,暗查與瑞王有關的舊案,多像「行」篇中的繞後制敵,出其不意。

  第83章 趁熱喝,我親手熬的

  不過,在兩個時辰前的會面中,夏小滿責備了他。對方一直潛藏在附近,見他回到驛館時身邊只有於章遠和宋卓,便露了面,徑直跟他回房。

  對待地位高於自己的人,夏小滿一向溫順如羔羊。這次卻罕見地冷下面孔,門剛合起,便在黑暗中用那雙貓似的大眼睛直勾勾瞪過來,發出詰問:「葉小將軍,你膽子也太大了!」

  「不大,怎麼敢頂替公主呢。」葉星辭淡淡回應,臉上浮起慚色,也知道自己這次過於任性了。他沒掌燈,以免被有心人看見屋內的身影。

  「如果不是在這偶遇你,我會跑到順都去,然後撲個空。我當然可以等你,但那會耽誤很多時間!你身份特殊,這不是在東宮,沒人寵著你,不能再行止由心了。」夏小滿摸黑坐在桌旁,給自己倒茶。那松鼠立在他肩頭,從腮幫子裡翻出花生吃。

  「抱歉,這事我欠考慮,我做錯了。」葉星辭很乾脆地認錯,「我實在想出來走走,太乏味、太憋悶了。」

  「園子那麼大,都擱不下你了?」夏小滿的語氣,和他在東宮訓斥那些宮女太監時一模一樣,尖刻犀利,如同他尖尖的下巴。

  葉星辭也沒慣著他,往床上一躺,聲音冷冷地刺破黑暗:「夏總管,我明白你的辛苦。但我不是你手下的小太監,別這樣教訓我。」

  沉默片刻,對方低聲道歉,口吻柔和下來:「你覺得憋悶,可太子爺的處境,比你憋悶百倍千倍。公主在宮裡時,她是連結著帝後和太子的紐帶。公主離開後,他們就像一把沒人握著的筷子,呼一下散了。你知道麼,中元節那天,萬歲攜後宮放河燈……」

  葉星辭慢慢坐起,靜靜聽著。

  聽到皇上申飭太子,不顧病榻上的皇后而去看望裝病的俞貴妃,他的心狠狠地揪痛,道:「我知道,俞貴妃一直想取代皇后娘娘,甚至還想讓皓王取代太子。聖上是萬乘之尊,一國君父,怎能,怎能單單痴迷一個女人,沉溺於經營自己的小家,這是……取亂之道。」

  「還好,俞貴妃小門戶出身,娘家無勢,只有一個做知府的兄弟,不然會更狂妄。」夏小滿摩挲著肩上的松鼠,說起此行的目的,「殿下聽說,你被指婚給瑞王,叫我來幫你一起想辦法,不能嫁他。」

  「巧了!我現在做的,就是這件事。」葉星辭簡單講了講,可能與瑞王有關的兼地案,「我私自出來,另一方面也是討厭被那老癟三騷擾。明天,我們要去丹宇縣,接著查案。然後帶孫家母女回順都告御狀,由小案牽出大案。一旦瑞王涉嫌觸犯國法,我立即退婚,這樣又能繼續拖延嫁人的時間了。」

  「此番出門暗查,由寧王一手主導。他不想讓你嫁給瑞王,那他也對你有意嗎?」夏小滿慢條斯理道。

  葉星辭臉上發燙。他慶幸,此刻被黑暗包裹。如果腦袋會發光,他現在就是一個紅燈籠。他從容道:「我們只是朋友。他不希望我嫁給卑鄙小人。而且,他查這些,也是出於天理公道。」

  本能地,他沒有將自己和楚翊之間絲絲縷縷的情愫道明。這是私事,計劃之外的人生驚喜。是只能獨自咀嚼的蜜糖,不可與人分享。

  「每次,你說起『我們』這兩個字的時候,聽起來都很開心。」夏小滿啜飲茶水,表示認可,「好,就按照這個思路做下去吧,比我在路上想到的辦法要好。」

  葉星辭問,他想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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