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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沒錯。」葉星辭有些觸動,順著對方的話感慨,「本身無冤無仇的人,戰火一起,就拼了命要至對方於死地。」

  「更荒誕的是,昨天還視彼此如仇寇,你叫我北夷,我喊你南蠻。你說我不洗澡,我說你個子小。議和之後,親事一定,轉眼就成友邦了。」楚翊輕嘆一聲,「無論如何,希望公主的到來,能讓和平儘可能長久的延續下去,早迎弄璋之喜。」

  弄璋?祝我生男孩?呸,生個西瓜差不多!

  「嘻嘻……」子苓四人又在竊笑。有他坐鎮挑起大梁,她們似乎不再那麼焦慮。或者,已經憂心到麻木,反而有一種破罐破摔的放鬆。

  忽然,木頭斷裂的脆響傳入耳中,接著是「咔嚓」一聲巨響。在姑娘們的驚呼中,巨大的車輦猛然向右傾斜,葉星辭也跟著一出溜,右肩撞在車廂內壁。

  原來,是右側的輪轂斷了,車輪也跟著折斷。葉星辭絲毫不慌,還安慰子苓她們:「沒事,別害怕,車壞了。」

  駕車的兩名太僕寺胥吏立即跪地叩首:「小人該死,驚動了公主,小人該死。」

  「快,先把車頂起來,找東西架在下面。」楚翊毫不猶豫地下馬,和護衛羅雨用肩膀奮力頂住車廂,一發力竟然真的頂了起來,絲毫沒有養尊處優的驕矜。

  「沒看出來,王爺玉樹臨風,卻有一身蠻力,體格很結實嘛。」葉星辭順著坡度靠在窗邊俯視楚翊,這姿勢就像隔著一層廂板趴在對方身上。

  「我經常活動,在府里開墾了兩畝地,自己種菜澆園,圖個樂子。」

  葉星辭想,怪不得他手心有繭,原來愛好務農。

  「哎呦九爺,可使不得,讓我們來。」其他官吏和隨從擁上來,接替了楚翊。他若無其事地撣撣肩膀的塵土,朝車窗微微一笑:「讓公主受驚了。」

  馬車需要更換車輪,於是車隊就地休整。路旁轉眼間搭起一個錦棚,供公主和貼身宮女休息。

  葉星辭坐在棚中喝茶,隔著紗幔看他們修車,讓雲苓去找點吃的。她端著點心回來時,卻被楚翊叫住:「子苓姑娘,留步。」

  「奴婢叫雲苓。」

  「失禮。」楚翊拱了拱手,走到她面前,「公主身邊,是不是有個叫小五的宮女,現在該有十六七了。她沒隨駕嗎?」

  葉星辭聽得一清二楚,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抖。小五……寧王居然把一個「宮女」的名字記得這麼清楚?!這得多大的仇啊!

  雲苓回眸瞥一眼錦棚,搖頭道:「沒這人,隨行的宮女太監只有我們六個。王爺想找的人,也可能短暫地在公主身邊當過差,奴婢不記得了。」

  「那就算了,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曾有一面之緣罷了。」楚翊眉宇間閃過稍縱即逝的失落,隨即釋然一笑,「姑娘忙吧,不打擾了。」

  葉星辭悄悄鬆了口氣。

  看來,楚翊只是覺得那樁湖畔舊事有趣,想找當時的「小五」聊幾句。那時自己還年幼,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如今就算面對面,想必對方也認不出自己,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知不覺,日落西山。晚霞如彩紗,飄蕩於絢爛的天際,仿佛有神女在天河浣紗。她浣了十條紗絹,人間就匆匆過了十天。

  起初,子苓、宋卓他們還時常追問公主的下落,後來就不敢問了。也不再探討公主私逃一事,彼此間形成一種絕望的默契。華輦內外,全是心事重重、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螞蚱們一路提心弔膽,就像用一把鏽鈍的刀,去割一條墜著巨斧的繩。順都愈近,繩也愈細。到了今日此刻,就只剩岌岌可危的一絲還牽連著,吊著那終將落在每人頭上的巨斧。

  「天塌下來,先砸我這個兒高的。」領頭螞蚱葉星辭常這樣安慰大家。他已經做好替公主入宮的心理準備,並計劃裝病,來避免與老皇帝接觸。

  至於公主……若她鐵心遠走高飛,這段時間足夠她翻越衡連山西脈,隨商隊經沙漠逃到西域小國,從此一去不回。

  「公主,再有一個時辰,就抵達順都了。」楚翊頓了一頓,輕聲道:「公主累了嗎?」

  「嗯?」葉星辭回過神,將臉轉向窗外。春風從田野間滾過,鑽進車內,他撫了撫飄動的面紗,「不好意思,本宮是有點乏了。」

  官道兩旁,是北方遼闊的田野風光。及膝的麥苗隨風起舞,碧波翻滾,一浪一浪蕩向遠處炊煙裊裊的村落。

  麥浪中,農戶們有的在賣力鋤草,有的蹲坐在田埂歇晌吃飯,就著瓦罐里的湯水啃麵餅。

  「他們怎麼不回家吃?」葉星辭隨口聊道。

  「這樣省時省力。」楚翊解釋,「家裡的女人或孩子把飯送來,直接在田邊吃了,能趁著天黑前多幹活。」

  所謂解甲歸田,戰時披甲,平時。葉星辭第一次認真觀察這些黝黑的面容,他們很可能都上過戰場,可臉上並無殺氣,和大齊的農民沒什麼兩樣。

  他原以為,他們會更兇惡一些。

  「這一帶的百頃土地,是我的封地,有水田有旱田,平時由田莊打理。在田裡割草的,都是我的佃農。」楚翊的右手在空中畫了半圈,「昨日路過的,是我兄長瑞王的田產,比我的多一倍。」

  葉星辭知道他不是炫耀,而是純粹的介紹,陪自己聊天解悶兒,以解思鄉之苦。對於皇族來講,一百頃田地實在有點寒酸,何況並不肥沃。太子的兄弟皓王封親王時,獲賞一千頃良田,創開國以來封賞之最。

  這些天,楚翊從未乘過車,終日騎馬相隨。他說,皇兄想讓公主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每晚,他都派人送潤喉湯,十多天無一間斷。

  不過,烹製潤喉湯並不耽誤他眠花宿柳,十多天無一間斷。對此,葉星辭很是不屑。宋卓和司賢他們卻很佩服,說他身子硬朗,怪不得能頂得動大馬車。

  對於寧王的風流,迎親的隨行官員並不奇怪。子苓和雲苓聽他們私下議論,寧王府中有二三十個美貌侍妾,好不容易出門一次,肯定也要嘗嘗野花的滋味。

  第16章 我是辦白事的

  葉星辭望著路邊乾裂的土地,淡淡道:「你的田有點旱。」

  「都說瑞雪兆豐年,去年冬天少雪,今年春天少雨,但願別鬧蝗災。」楚翊話里有些擔憂,「聽聞,令兄在推行新政,改稅法。」

  「我離開兆安時,剛開始試行。」

  「改得好。田多的多交稅,田少的少交稅,沒田的不交稅,早就該這樣。本朝也正在籌備。」

  葉星辭點頭稱是。新政必須推,大戰兩年,國庫空虛,南北皆然。大齊富裕一些,但撫恤陣亡將士,再加上籌備公主的陪嫁和嫁妝,也所剩無幾。

  「貴國陣亡將士有多少撫恤?」葉星辭問道。

  「底層士卒,每人十八石。」

  「大齊是二十五石。」葉星辭得意道。

  楚翊卻低低地笑了:「別看紙面上給多少,要看實際落在百姓手裡的有多少。」說著,他側目望向坐在田埂吃飯的老農,似乎想叫過來問問。

  護衛羅雨立即招手,冷著臉高聲道:「喂,那邊田埂上的一排老伯,列隊跑步過來!」

  「跑個屁咧!」有個老伯扯脖罵道,顯然不知這是皇家的迎親車隊。

  「人家吃飯呢,你能邊跑邊吃嗎?」楚翊訓斥羅雨,接著大喊:「不用過來——」

  他下了馬,示意羅雨牽馬離開車隊在原地等候,隨後獨自沿田埂走過去,步履輕快矯健。他蹲在幾個佃農跟前,攀談起來。葉星辭沒想到他真的會去問,將半張臉探出車窗。

  隨著車隊的行進,楚翊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消失,又重歸於視野,逐漸清晰。追到車旁後,楚翊勒住韁繩,「問清楚了,有位老伯的兒子戰死了,得了十六石糧。那兩石,補了之前欠下的丁稅。」

  「王爺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雷厲風行。」葉星辭真誠地夸道,「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我一向如此。」欲鹽未舞楚翊悠然輕搖馬鞭,「很久之前,那時我大概十二三歲,還住在宮裡。那是個夏夜,我突然驚醒,想到我得學會游泳才行,這樣夏天才有趣。於是我跑到御花園,甩開衣褲跳進荷花池,當即開始自學。時而如野狗刨,時而如蛤蟆蹬,時而如死魚漂。天亮時,我終於學會了。早飯我喝了很多熱水,因為這樣,我吞下去的小魚,就會直接在肚子裡變成魚湯。」

  葉星辭詫異地看向男人。從那微微勾起,略帶促狹的嘴角,他意識到這是個笑話。他又隱約回想起對方當初被自己踹下水的情形,忽然覺得無比好笑,爆笑脫口而出:「啊哈哈哈——」

  這笑聲颯爽豪放,中氣十足,宛如一陣脆雷,像得勝歸來的將軍,或是打劫得手的強盜悍匪。

  楚翊嚇了一跳,難以想像這霹靂般的狂笑,是從一個嬌貴少女嘴裡發出的。身下的黑馬以為有猛獸,也驚得尥了個蹶子,低嘶一聲。

  楚翊瞥向車窗,又看向自己的護衛,眼神在說:不是我的錯覺吧,你也聽見了吧?羅雨只是聳聳肩,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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