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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上不會殺他,不過他沒準兒會被父親打死。一想到父親那雙鷹隼般銳利的雙眼會透出濃濃的失望,娘親也會被府里的人嘲弄,更受父親冷落,他就心如刀割。

  先瞞天過海!

  他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跳,倏地瞪圓雙眼。然而,這個決斷一冒出頭,就揮之不去。他緩緩合起門閂,深吸一口氣,回望好友於章遠。

  目光一碰,對方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於章遠說道:「崔統領的副手是刑名出身,手段相當強硬。這四位姑娘,以及兩位小公公,落在他手裡恐怕要遭大罪。關鍵是,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會被拷打至死。」

  這是在給葉星辭找台階下。宮人們不寒而慄,被耳光扇暈的福全剛醒,聽見「拷打至死」,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人命關天,我再想想,先不報上去。」葉星辭借坡下驢,又沉重地坐回椅子。

  於章遠看向六名宮女太監,輕聲道:「葉小將軍仁慈,是為了我等的性命才瞞情不報,擔了天大的風險,還不快謝過!」說著,帶頭跪下。

  六名宮人也立即跪謝,哭腫的雙眼又閃出淚光。子苓帶頭說道:「奴婢們全聽大人的,大人快拿個主意吧,眼下這局面可如何是好啊。」

  「讓我想想,別圍著我,我喘不過氣了。」葉星辭示意他們起來,都坐到椅子上去。這時,門外響起太僕寺官吏的通稟:「啟稟公主,車馬已整裝待發。」

  葉星辭看向子苓:「你去回一句。」後者邁著虛浮的步子走到門前,大聲道:「知道了,你們候著吧,公主正在梳妝。」那人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很快,葉星辭有了主意,開始部署:「快速查點,公主都帶走了什麼,有沒有帶銀子。」

  四個姑娘忙活開來,她們對公主的首飾衣物如數家珍,很快清點出缺失:「我們身邊沒放什麼銀兩,都在後車的嫁妝里。隨身的銀兩,五兩的銀錠子有四個,公主都帶走了。還帶了一套八支的花形金簪,一對鐫刻著花絲的金鐲,一個金項圈。沒帶平常衣物,只帶了兩身男裝。」

  他點點頭,讓四個姑娘站成一排,發現子苓身材最高,但比起公主似乎還差了一大截,於是安排道:「你去換上公主的服飾,再往鞋裡墊點東西,我們正常上路,假裝無事發生。這些官員都不清楚公主的容貌,也不會直視公主和她的下人。就算他們發現少了一個宮女,只要公主不說話,沒人敢多問。」

  子苓愣了愣,指著自己,惶恐地瞪大一雙秀目:「葉小將軍,我……不行,這是僭越,我,我……」

  「不然呢?難道,要我們幾個大男人扮成公主?」葉星辭攤攤手,看一眼自己的屬下,苦笑道:「或者,用竹竿子撐著公主的衣服出去?」

  子苓咬咬牙,帶著三個姐妹進了西側的次間,開始梳妝。

  葉星辭將目光轉向於章遠,乾脆地下了命令:「阿遠,你先留下。等送親隊伍走遠,你找到本地的縣官,告訴他公主喜愛的婢女私逃了,叫他召集人馬去找。為了公主的顏面,一定不能過於張揚。要找的,是一個容貌秀美、疑似之人,騎一匹白馬,身上帶著二十兩整銀和金飾,以及一塊東宮內率府的腰牌。所有客棧、村店都別放過,按家挨戶地查!遇到長相清秀的男子,一定揪著耳朵看,有沒有穿耳。每間當鋪,都派人盯著,有人典當精美的金簪、金鐲,立即盤查。」

  於章遠肅然道:「屬下明白!」

  葉星辭想了想,補充道:「有人花銷,或者典當重新熔鑄的金疙瘩、金豆子之類的,也要查問。無論有沒有消息,都連夜追上來報給我。」

  第7章 拿公主的衣服來,我試試

  不多時,送親車隊啟程。旌旗招展,儀仗肅穆,一如往常。

  晨曦落在巨大車輦的鎏金飛檐,華美的光芒漫散在葉星辭的手臂。他盯著那片淡淡的光暈,心亂如麻。他身下是一匹棕色驛馬,也跟著添亂,走幾步就抽風似的擺頭,叫得像驢。

  除了他們幾個近衛和近侍,沒人知道公主鑾駕中的偷天換日。上車時,子苓太過緊張,還踉蹌了一下。葉星辭一把撈住她的手臂,輕聲安慰:「別害怕,有我在。」

  嘴上這樣說,他的心也始終懸著。他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哇哇大哭,頓足捶胸。主動討的露臉的差事,結果搞砸了,把腚露出來了。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脆弱,眼下只能由他來挑大樑,有十條性命攥在他手上。他隱約聽見車裡傳來吸鼻子的動靜,是四個少女在啜泣。駕車的太僕寺胥吏也覺察了,頻頻回頭。

  葉星辭只好提醒:「卑職理解公主的思鄉之情,但也要保重貴體,別哭壞了。」

  啜泣聲弱了下去。

  葉星辭悄然嘆息。這時,他才後知後覺,昨夜公主為何提出把她們賞給他——她怕自己逃了,連累下人。他沒接受,可她依然逃了,可見對奴婢的同情心遠遠撼動不了逃跑的決心。

  他回望後車,只見福全和福謙,那兩個清秀的小太監,也都探出頭來憂心忡忡地張望。

  他回想公主的舉止,原來她早就想逃。

  臨行前,要求一切從簡時,她想逃。自己央求太子,給他隨駕護送的差事,她說「就讓葉小將軍跟著吧,我們年齡相仿,正好聊天解悶兒」時,她想逃。送親車隊離開宮城,拜別皇上和皇后時,她想逃。叫自己每天陪她騎馬、精進騎術時,她想逃。

  然後,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夜裡,她終於跳出了所謂的棋局。卻留下一片死棋,和一顆顆絕望的棋子。

  「唉,公主啊。你是不是看我過得太平淡,想給我的人生加點佐料……」

  入夜時,車隊來到清泉縣城。

  本縣的驛站太過破舊,於是入住一座已經清空的客棧。街面宵禁,灑掃得乾乾淨淨,又鋪墊了黃土。兩旁的二層民居里,探出不少好奇的腦袋,望著華美的車駕儀仗和璀璨的曲柄大琉璃宮燈連聲讚嘆。

  葉星辭焦灼不安,一宿沒睡,等到了追上來的於章遠。

  於章遠說,義安知縣非常重視宮女私逃一事,發動了縣衙和城防幾百人四處暗查,暫時沒有結果。自己也找了很多地方,打聽了無數次。

  「我怕公主易容,親自摸了上百個男人的耳垂,還被誤會喜好男色。其中有個人,硬說我調戲他,訛了我五錢銀子。」於章遠哭笑不得。

  葉星辭叫他好好利用這幾百人繼續找,明晚再報。

  如此連著找了三天,一無所獲。

  葉星辭想過,寫信請太子示下,又猶豫不決。他總是將渺茫的希望寄託於明天,也許,天一亮就能找到公主了呢?更何況,太子遠在幾千里之外,除了憂急,無能為力。太子本就性情沉鬱,再急出個好歹,自己就是罪上加罪。

  又捱過一個心憂如焚的難眠之夜,葉星辭坐在床邊,揉著脹痛的額頭。用冰涼的井水洗了臉,才勉強打起精神。

  他換上一件較為清雅的靛青色雲錦箭袖,剪裁得體,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節節修竹,陽光下才顯眼。今天午時左右,就要出重雲關了,會與父親和二哥、四哥短暫一聚。

  送親車隊最初規劃的路線,是橫渡沅江,直抵對岸的北昌境內,然後再走陸路去都城順都。這也是陪嫁品走的路線,十幾天就能到。只是,公主想最後看一看故國的山河風光,於是一路西行,經西北的重雲關出關,到了北昌再往東走,相當於兜了個圈子。

  如今想來,這大概也是為逃跑做的準備。路途越漫長,機會就越多。

  再愁也不能耽誤了吃飯,葉星辭就著稀飯、饅頭吃了一斤醬牛肉,和屬下來到後院裡四位姑娘睡的上房。

  送親車隊整裝待發,她們卻遲遲不出來。葉星辭忍不住敲門提醒:「殿下,該啟程了。」

  門開了道縫,雲苓閃出半張愁眉緊鎖的臉,小聲咕噥:「葉小將軍,子苓姐正在上吊呢!」

  「什麼?!」葉星辭駭然,邊往屋裡闖邊喊,「還不快給她解下來!」

  「怪奴婢沒說清楚,已經救下來了。」雲苓追在後面說。

  臥房裡,子苓癱坐在牙床前,兩行淚珠匯在小巧精緻的下巴,一顆顆砸在橫於膝頭的褥單。褥單被擰成了繩,一旁還歪著個繡墩,想必這兩樣就是輕生的工具了。

  太監福全和福謙也在,幫她順氣、揉脖子,哽咽著低聲寬慰:「子苓姐,怎麼著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啊。」

  他們六人長年在公主身邊當差,感情頗深。

  葉星辭嘆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柔聲問:「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

  「將軍,眼看就要出關了。」子苓揩去眼淚,坦誠道,「出了重雲關,就是昌國,就要與他們迎親的王爺、官員碰面。再走上十來天,就要進宮了!要是假扮公主的事漏了,不光我一個死,還會株連我的家人。我爹娘肯定活不成了,我小妹才六歲,會被罰入教坊。我早點死了,還不至於連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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