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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燈那么小,但是憐南還是看清了那張照片上宋津言看向他的眼神。

  回憶是,你想起來一些,另外一些就跟著來了。

  匆匆而過的時光,最後定格電視裡面播放飛機失事消息的時候——

  他不吃不喝,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外面的親戚打架爭奪家產他沒有一點興趣,是宋津言打開了那扇門,沒有用什麼暴力的方式,宋津言一直有他房間的鑰匙。

  他那時無言地望向宋津言,宋津言跪下來把他緊緊抱住。

  他的身後抵著牆,宋津言跪在他身前,他在牆和宋津言中間,就這樣感受到了天地的溫度。他無聲地流著淚,宋津言一點一點地撫摸著他的頭髮,然後是很輕很輕的吻,最後是:「我們先去給伯父伯母辦個葬禮好不好?」

  葬禮很簡陋,當時憐家太亂了,宋津言又被他父母切斷了所有經濟來源,十幾歲的年紀,也沒有經驗,家家戶戶避之不及,兩個少年能辦出一個怎麼樣的葬禮?

  宋津言本來要買很貴很貴的墓,為此將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賣了,甚至已經考慮到了貸款。但這個舉動最後被憐南制止了,他想起來爸爸媽媽更喜歡清淨一些的地方,喜歡靠著山靠著海,喜歡田間泥土的氣息,於是他們買在了郊外。

  做完一切後,宋津言租了一個學校附近的小屋,帶著憐南住了進去。

  開始的時候,憐南什麼都吃不下,吃一頓吐一頓,宋津言就一點一點哄著他吃,哪怕一口兩口。憐南對上宋津言的溫柔包容的眼神,只能吃,吃了卻又吃不下去,咽下去幾口就習慣性吐了出來。

  後來好一點是他出去看見,他所吃的每一口飯都是宋津言在外面打工換回來的。醫學生的課表被排的有多滿,憐南捂著嘴站在宋津言進去補習的小區前,蹲下身哭了出來。回去後,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開始好好吃飯。

  吃得很痛苦,咽下去壓著不吐出來真的很難,但他努力一口一口吃了。

  直到有一日,宋津言看著他烏青的眼眶,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沒事,憐南,沒事,我會一直陪著你。」

  憐南睜大眼睛望向宋津言,很努力地又吃了一大口飯。

  他的胃比他挑剔多了,宋津言給他買的飯也很貴,一口就需要宋津言多打一會工。他吃下去,一口又一口,宋津言在一旁給他擦著嘴,哄著:「好棒。」

  憐南的思緒被風吹回來,他突然惶恐地看向床上那張照片,或者說,他突然不敢再看那張照片。

  他得了癌症,晚期,只剩下半年了......

  告訴宋津言?

  告訴宋津言什麼呢,告訴宋津言說你失憶了,說我們相愛,說我很愛你你也很愛我 ......

  然後呢?

  憐南眸開始顫動,有什麼在這個選擇里一直被忽略的東西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然後呢?

  憐南開始站不住,扶著窗戶都跌在了地板上,他的手指劃破了一道小口子,但根本吸引不了憐南的一點主意。

  他滿腦子都是——

  然後呢......

  告訴宋津言,讓宋津言想起來。

  然後呢?

  讓宋津言陪伴他最後半年,看著他變老變醜變得模糊不清,讓宋津言直觀感受病痛帶給他的痛苦和折磨,讓宋津言看見命運將一切面目全非。

  讓宋津言看著他去死。

  然後呢?

  送宋津言去死嗎。

  想到這裡,憐南渾身再沒有一點力氣,他茫然地打開手機,按了半天卻不知道能夠打給誰,打給葵花?打給林燦?

  他毫不懷疑他們的答案,人心總是偏的,葵花和林燦只會偏向他的方向。

  人心總是偏的,憐南關上手機,床頭那盞燈不知道怎麼也慢慢滅了。

  憐南偏向宋津言。

  這一個晚上憐南並沒有睡著,他權衡思慮了一整個晚上,帶著難以言喻的希望從地上爬起來,一路踉蹌走到了洗手間。

  燈開了。

  鏡子中的面龐蒼白到可怕,憐南凝視著自己,許久之後俯下身洗了臉。

  想了想,他又去洗了個澡,熱水讓他的臉色總是紅潤了些。吹風機呼呼響著,憐南慢慢地收拾著自己。

  收拾好,手機上顯示六點。

  憐南打開門,等在宋津言的門口。

  他想等會宋津言看見他會是什麼態度呢,會不會邀請他去他家喝杯茶,他是不是能夠最後看一次小貓,他真的要拿出那張照片嗎,應該是拿不出來了,他根本都沒有把那張照片帶在身上。

  欺騙自己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就像今天走廊的風真的好冷,讓憐南心中原本還有的一絲微妙的希望也要吹滅了。他想若是宋津言能夠想起來一點,只要一點他就自私一點,不管怎麼樣都讓宋津言陪他走完這半年。

  死者為大嘛......

  如果宋津言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那就算了,那就算了......他的臉會不會被這個冷風吹得又很白,A城真的很討厭,為什麼夏天都這麼冷,外面的雨為什麼還不停,一直下一直下......

  老天爺也不能這麼任性啊......

  他要對宋津言說什麼呢?說什麼能夠讓他想起來一些,說什麼能夠留有餘地,說什麼能夠滿足他的私慾又保全他的愛人。

  憐南不知道,好像今天出門蹲守宋津言都是臨時起意,但他明明想了一晚上。

  後來憐南想,他就是一個連自己都騙的人。

  門開的時候,憐南的身上帶著一分水汽,不知道是洗澡未褪去的還是風吹久了,但熱氣是一分都沒有了。於是宋津言看見的憐南,還是蒼白著一張臉,眼眸透著淡淡的紅,穿著他們在一起後一起買的睡衣。

  是絲質的,灰色的,將憐南整個人襯得很嬌小。

  放下的長袖是被包裹住的疤痕,脖頸處未遮掩住的像是蔓延的花枝。

  憐南是一個會因為蒼白脆弱格外漂亮的人,但宋津言總覺得,憐南不是這樣的。許多天沒見,宋津言還是不由眼神在憐南身上停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走廊上的風吹著兩個人,宋津言關上門就準備離開,但是被憐南叫住。

  「宋津言!」

  憐南聲音不算小,走廊不遠處的聲控燈一下亮了起來,宋津言鎖門的動作一頓,在指紋鎖上按了幾下轉過了身。

  宋津言對自己說,他只是聽一聽憐南說什麼。

  他在憐南的眼眸中捕捉到一絲訝異。

  其餘的,宋津言不知道是什麼。

  憐南看著宋津言,嗓子裡面要說出來的話全部堵住了,什麼你愛我我愛你,什麼失憶的愛人,他只是緊緊地看著面前的人。

  一秒,兩秒,憐南沒有說話,宋津言就準備走了,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憐南想。

  宋津言真的走了。

  在宋津言即將轉身的那一刻,憐南一把攔在了宋津言面前,對上宋津言冷漠的眼,憐南的眼眸中反而充滿了愛意和笑意。他在心裡輕聲說。

  宋津言,要一直這樣啊。

  一直這樣忘記他。

  這輩子就不要再想起來一分一毫了。

  憐南彎著眼眸,很想伸手給愛人一個擁抱,但是在死亡的宏大命題前,曾經一點委屈都受不得的憐家小公子學會了克制。

  他沒有痛哭,沒有流淚,沒有歇斯底里,因為將這當做最後一次告別,他語氣如此慎重又不透露半分別的情緒。

  他望著宋津言上方自己年少的愛人的靈魂,像是和他一起留在了車禍發生的瞬間。

  憐南笑著說:「宋津言,晚安呀!」

  甚至有語調有起伏。

  聞言,宋津言看了看走廊盡頭那扇窗映出來的天色,平靜地看了憐南一眼,轉身走了。

  一句話沒說。

  呼。

  憐南不知道怎麼鬆了口氣,甚至有意識地開始責怪。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前面腳步很快消失,亮起的聲控燈也暗了下去,憐南看著宋津言消失的方向,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他抹抹眼淚,但很快眼淚又出來了,抹著抹著,憐南就蹲了下來。

  他想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有多久。

  可能是三年前下火車的那一刻,他逆著人群向著火車往回走時,就想過這一日。

  但那一日火車停靠的時間很短,他被人群推著,推著,就這樣被推到了宋津言的身邊。其實將一切推給人群還是太不講道理了一些,那就重新尋一個日子,從他第一次在A城見到宋津言開始。

  他沒有一次懷疑過自己的愛人,但無數次地質問自己。

  要繼續把宋津言拉入泥潭嗎,要嗎,要嗎?

  憐南每一次都選的要。

  他要宋津言,他要宋津言的愛。

  但或許某一次,不知道哪一次,他開始遲疑,不斷地遲疑。然後那一聲「算了」就這樣迴蕩在他的腦海,他不是沒有放棄,但是機緣巧合之下宋津言又自己撞上來了,於是他又放任,直到這一紙診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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