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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室沒有主燈,光線昏暗,悶著枕間獨屬於夏理的香氣,以及沿窗縫滲入室內的燥熱。

  夏理洗過澡,爬回床上,沒精打采地閉眼小憩。

  他默許徐知競在他的房間裡自行紓解,僅靠聽覺捕捉對方的急切與狼狽。

  夏理不用睜眼都能想像到對方的表情。高挺的鼻樑浮著薄汗,下巴仰起來,勾出起伏醒目的喉結,讓那張總愛惹人厭的嘴巴些微地分開。

  想到這裡,夏理不知怎麼短促地笑了一聲。

  徐知競大約在看他,跟在那聲輕笑之後克制著停下了動作。

  黏著的水聲漸止,夏理緩緩睜開眼,趴在枕邊,笑著看向了徐知競。

  對方尚未扣好的襯衣隨意敞開著,露出夏理留下的傷口,一痕一痕,從肋部攀往肩頭。

  夏理盯著徐知競輕笑,眼波繾綣,端得一副無辜的,毫不知情的模樣。

  徐知競還當夏理今天玩得盡興,黏人地俯過去,小狗似的趴到夏理身邊,親了親夏理曲起的指節。

  「為什麼宋濯有鑰匙?」他趁機問道。

  「你也要嗎?」

  「可以嗎?」

  徐知競滿含期待地即刻接上這句話。

  意外的,夏理卻開始了沉默。

  他仍舊不偏不倚地注視著徐知競,只是笑容漸漸掩去,換上審視,無甚情緒地捉住徐知競的視線。

  徐知競不明白,捧著夏理的指尖討好似的啄吻。

  他似乎錯判了兩人的關係,在費洛蒙的影響下產生出近似於戀愛的幻覺。

  直到夏理的巴掌結結實實甩到他的臉上,徐知競昏聵的思緒這才清醒,腹誹自己痴心妄想,咎由自取。

  他和夏理算什麼呢?

  夏理不是早就說過,他們什麼都不算。

  徐知競牽了牽嘴角,實在不知道眼下的場景究竟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

  秩序被打亂,規律的生活一去不返。

  他分明就在夏理的身邊,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撥不開迷霧,更猜不透夏理的心。

  夏理支起身,慢悠悠地跨上徐知競的腰腹。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看見徐知競刻意維持的笑容,以及要哭一樣的眼睛。

  心底的矛盾驅使夏理產生扼殺源頭的衝動。

  他在渴望物質與軀體滿足的同時,卻製造不出哪怕星點的愛意。

  「徐知競,權力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夏理坦誠地自白,雙手撫過那些淺淡的疤痕,學著曾經的自己,緊握一把不存在的拆信刀。

  「你為我做過什麼?」

  他將雙手卡上了徐知競的脖頸。

  「可以為我去死嗎?」

  夏理在這個短暫的瞬間莫名想到,他或許仍是在騙自己不恨了。

  可是愛呢?

  愛難道不該是與恨一體的嗎?

  為什麼會不愛了呢?

  夏理困惑地不斷將十指收緊,對著徐知競露出一副無辜且天真的表情。

  徐知競甚至在縱容,溫柔地輕撫過夏理的手背。

  「只要你想。」

  沒有什麼是不能為夏理獻出的。

  夏理在徐知競的生命中占比太重,根本無從戒斷,更遑論遺忘。

  夏理,夏理。

  在徐知競的心裡,這兩個字要比徐知競更為熟稔親昵。

  只要是夏理,嗔責抱怨都格外動聽,要他奉上生命也會顯得美麗。

  「只要你想。」徐知競溫和地重複道。

  頸間的力道越來越重,剝奪呼吸,換來本能地掙扎。

  徐知競安撫似的握上夏理的手腕,又被求生欲裹挾,反反覆覆拉扯再鬆開,迫使自己守約,去兌現說出口的承諾。

  全世界,夏理與他最登對。

  就算死亡,徐知競也甘之如飴。

  窒息感帶來即時的暈眩,以及朦朧浮泛的聯想。

  徐知競愉快地想到自己就要在夏理手中死去,永永遠遠變成對方的唯一。

  悶熱的,無光的房間。昏沉的,飄忽的思緒。

  徐知競痴迷地看著夏理。

  嗅到對方身上的香氣,隱約帶著草木的苦澀,飄飄裊裊環繞不散。

  怎麼會有如此令人沉醉的時刻。

  徐知競心跳不已,為夏理意亂情迷。

  他恍恍惚惚想到,這樣死去,就算下地獄也是夏理的恩賜。

  對方漂亮的眼睛,濕潤郁麗的虹膜,霧氤氤水汽沾濕的睫毛。

  ——夏理為什麼要哭了?

  不等徐知競反應過來,夏理緊緊卡在他喉間的手便先一步鬆開了。

  對方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沮喪,眼淚沒能落下來,晃悠悠地蓄在眼眶。

  夏理緩慢地俯身,靠近徐知競的胸口,貼著那道疤痕聽後者的心跳。

  他和徐知競長久地擁抱,久到徐知競都要被他感染,濕漉漉在眼前聚起溫熱。

  機器運作的白噪音在逼仄的空間內一再放大。

  街道上的嘈雜擠進窗戶,圍著潮悶的空氣盤桓。

  夏理安靜地聽著,空虛到不知該如何是好,良久才起身,走下床,步伐不勻地往屋外去。

  ——

  徐知競穿好衣服出來,剪裁合體的襯衣,那不勒斯形制的西褲,搭上腕間那隻紀念款的理察米勒,一派優雅妥帖。

  這樣一個人站在掉了漆的狹窄門框前,乍眼一看,倒像是被綁架了。

  夏理趴在沙發上打量對方,被這荒誕畫面逗得想笑。

  「你走吧。」

  『綁匪』發號施令。

  徐知競不解地回看,喉結在留有印跡的頸間緊張地游移。

  他試探著靠近,惴惴問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

  「那我……」

  「走吧,我要睡覺了。」

  夏理說得斬釘截鐵,話音未落就把臉埋進了抱枕。

  最後幾個字悶著聲飄出來,撞在徐知競的心上,引出無措的痛感。

  他茫然盯著夏理出神,試圖補救都找不到合適的方式。

  徐知競面對夏理束手無策,剖白真心為時已晚,以金錢填補又像重蹈覆轍。

  他甚至不明白夏理為什麼還願意讓他邁入這間公寓。

  是壓抑已久的欲望嗎?

  為軀體的契合暫且摒棄愛恨?

  「……我下次還可以來嗎?」

  「不知道。」

  「明天想吃什麼?還是巧克力……」

  「我要睡覺了。」

  夏理冷硬地打斷了徐知競的話。

  他說不上來對徐知競有什麼想法。

  不定性質的感受讓夏理沒辦法立刻適應,只好寄希望於擺脫觸發這一系列混沌的源頭,一再地要求徐知競離開。

  他抱著抱枕,睏倦地提不起精神,字句含糊變成呢喃,夢話似的飄蕩。

  徐知競沒有明確的身份,再要勉強也是自作多情。

  他本想留一張卡,又怕夏理誤解,重提舊事。

  躊躇半晌,徐知競最後在一張紙巾上寫下了自己的號碼,壓在檯燈下,刻意弄出了些許聲響。

  「號碼沒換過,什麼時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夏理好像睡著了,徐知競等過許久,依舊不見對方有所回應。

  殘餘的暮氣已經被夜色掩蓋,從窗外映出路燈如豆的光點。

  徐知競只好離開,輕手輕腳把門帶上。

  夏理在關門聲後懶倦地半睜開眼,又在沙發上趴過一陣,屏住呼吸,伸手去夠那張留著徐知競號碼的紙巾。

  墨跡沿著紋理暈開了,將筆劃襯得過分認真,倒像是夏理不近人情。

  他枕著抱枕,目光淺淺從那串熟悉的數字上掃過,末了把紙巾揉皺了,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夏理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或許理智與欲望鬥爭太久,已然混淆界限,變得無法分割,再難辨析。

  ——

  扶手的護欄有些生鏽,扎在台階上,跟著腳步盤旋,再盤旋。

  徐知競沉默著往樓下走,像要失衡,靠得離扶手很近。

  鐵鏽勾到他的褲腿,刺啦啦發出一連串短促的聲響,看不出什麼痕跡,變成昏暗光線下的幻聽。

  夏理怎麼可以忍受住在這裡,穿著廉價的睡衣,在陰鬱無光的公寓內度過無數個相似的日夜。

  這就是夏理嚮往的自由嗎?

  連欲望都無法被填補,在暗色的光影間持續地躁動浮游。

  徐知競一直往下走,樓道的燈壞了,要靠手機照明。

  他盯著那束光,機械地邁步,在心裡默數自己已經來過這裡多少次了。

  徐知競刻意地避免去想夏理,那會讓他產生恐懼。

  想起夏理冷郁的神情,徐知競便會無端地認定愛已經在這間老舊的公寓裡徹底腐朽死去。

  他變成膽小鬼,不敢面對當下的處境,非要騙自己沉湎於不存在的愛情,幻想這是新的開始。

  就當他和夏理這個春末才初次相見,情感原本就是需要時間來遞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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