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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二姐稍坐一會兒,又到敏之屋裡來,這裡是更凌亂了,只有床和桌子沒動。陳二姐便問:“後天上車,為什麼行李都先兩三天收起來了?”敏之道:“預備今天一早就上山去,後天回來就上車,哪曉得天氣這樣壞。”陳二姐又把金太太的意思告訴了。敏之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們這回出門,說不定是三年五載回來,怎麼老太太不讓我們見一面再走?”陳二姐道:“晚上我慢慢告訴你吧。你在城裡有什麼事,只管去辦。”敏之道:“這話我倒有些不明白,難道老太太連我們要走的人,都惱恨起來,不願見我們嗎?”陳二姐道:“自然有個道理,你忙什麼呢?”潤之在一邊聽了,許久皺著眉道:“陳二姐幹嗎也學得這種樣子?有話只要擱在肚子裡。你要是憋到晚上再告訴我們,我們這一天也不能好好地過著,心裡會老惦記著這事的。”陳二姐道:“只要二位小姐不上山去,我就可以告訴你。”於是把金太太這兩天在佛前枯坐的情形,說了個大概。敏之、潤之彼此對望著,許久做聲不得。潤之皺了眉道:“老太太這種情形,簡直要成了死灰槁木才痛快,我們若是走了,她越發對世情要冷淡起來,我們豈不是逼老人家上梁山?”敏之嘆了口氣道:“當然哪,不過這也不止我們一兩個人負這種責任。”潤之道:“我們絕不能讓母親就這樣在山上住一輩子,我現在不走了,必要把她老人家安頓好了,我才動身。要不然的話,我們萬里迢迢,遠隔重洋,無論做什麼事,也是不放心的。”敏之也點點頭道:“果然的,我覺得也是要把母親的事安頓好了才能夠走。”陳二姐皺了眉道:“喲!這可是我惹下的禍。”敏之道:“有你什麼事?你想,你不來報告,我們明天還不要上山去嗎?看見了老太太那樣子,我們當然也是不能走。”陳二姐站在一邊,默然了許久,忽然微笑道:“我想,這件事,不如請四小姐回來,多少准有個辦法。”潤之笑道:“你是說我們姐兒倆,拿不出一個準主意來嗎?”陳二姐道:“我的小姐,多咱我敢這樣說呀?我想四小姐是出了門子的姑奶奶,有些事情經驗過的,或者她說的話,老太太就相信一點。”敏之想了想道:“找回來談一談,倒也是不壞,那麼,你就去打一個電話吧。”陳二姐也怕這事僵了,就打了個電話給道之。道之因兄弟妹妹要出門,本來是要回來一趟,得了這個電話,她馬上就回家來。及至見了敏之,知道了詳細的情形,便道:“你們要走只管走,老太太還有這些兒女在身邊,有什麼事,我們就不能管,非留著你們在北京不可嗎?而且你們不走,也不見得老太太就肯下山,也許她就因為這件事,更加是不快活呢。”敏之、潤之也沒拿定主意,又把燕西找了來商量。燕西倒是最好說話,他說,聽兩位姐姐的便。道之笑道:“這樣說,人家還要你來商量什麼?我看還是你們走的好,一來大家什麼都籌劃好了,外國還有人等著,若不去,等的人還不知道有什麼變卦。二來我們不走顯然是為了老太太,老太太絕不肯負這種責任,誤了老七的前程,又誤了五妹六妹的婚姻。老太太原是靜養得很好的,只因為你們去攪亂了她,所以不能靜養。你們為顧全老太太起見,你看是走還是不走呢?”他三人聽了這話,仔細研究一番,本來各人都是急要走的,既然四姐說出這些理由來,也就不必留在北京了。經過幾個鐘頭的商議,結果還是按期動身。不過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三個要走的人,是不是要到西山去向金太太辭行?道之極力主張不要去,說是:“原為老太太不願見你們,才讓陳二姐來攔阻你們的,你們又何必去呢?我們原是要老人家心裡安適,我們去了,老太太心裡安適,我們就去。我們不去,老太太心裡安適,我們就不去。這是極易解決的一件事,何必只管猶豫?”大家原是心裡有些不定,經道之如此說了,深感到不去的為是,於是就不去了。

  潤之、敏之因為此番出洋,已是第二次,並不怎樣受人家的應酬。只有燕西想到今日果然出洋,自是一喜。想到因為自己無可托足,才出洋的,又發生不少的感慨。在他自己,也不知是悲是喜。不過他一班男女朋友,知道這個消息,都少不得請他一餐。白蓮花、白玉花那裡,已經有半個月不去了,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要出門去,二花已經有些知道了,表面裝著麻糊,拼命給他要錢買東西。燕西心裡也有些明白,先還藉故推辭,故意俄延了日子,後來感到俄延不了,他就說身體不舒服,不去見她們。她們來了電話,也是不接。二花心中明白,在燕西朋友面前,只說金七爺這個人真不好伺候,說翻臉就翻臉,真讓人寒心。我們姐兒倆,還有什麼對他不住的地方嗎?朋友們誰又不知道他們的事情?都是一笑置之。燕西對於這事,覺得不過是花了些冤錢而已,也就不怎樣放在心上了。次日上午,劉寶善專請燕西在公園吃早茶,有話要談。燕西以為有特別的事,也就來了。到了茶座那條路上,早早看見劉寶善同了兩個女子,在那裡坐著嗑瓜子。燕西看那兩人,正好像是二花。若果然走上前去,說起話來,這半個月工夫,做什麼去了?現在劉寶善請客,又正是餞行的表示,自己都要到外洋去了,事先對於二花都不給一點消息,有點把人不當朋友了。如此想著,是上前去還是不上前去呢?自己就有些猶豫。偏是那劉寶善眼尖,遠遠地就看到了燕西,在茶座站立起來,用手向燕西連招了兩招。燕西想要麻糊過去已是不可能,只得也取下頭上的糙帽子,在空中招展著,作為向他答禮,腳步一面也就迎上前去。白蓮花跟著站了起來,拿了一條大的花綢手絹,舉起來左右晃動。燕西走到茶座邊,她首先笑著叫了一聲七爺,滿臉都是笑容,好像並不知道燕西要走似的。白玉花卻不然,坐在那裡不動,手裡端了一杯檸檬水,只管在那裡喝。及至燕西扶開椅子坐下去,她才抬起頭來,向著他笑道:“短見哪,七爺!”說畢,眼睛一瞟,向他撇嘴一笑。燕西笑道:“短見是短見,不過這些時候,我忙著收拾東西,所以少看你們。論起來,原是可以原諒的。”白玉花鼻子裡哼一聲道:“收拾東西,就要兩三個禮拜嗎?”白蓮花心裡正也怨著燕西,只是不便怎樣說他。現在白玉花在說那俏皮話,正可以替她泄憤。她並不攔阻,依然站在那裡,手上只管將那條手絹,不住地舞弄著。劉寶善恰是不會看風色,他笑起來道:“別忙呀!招手絹這是明天在車站上的事,幹嗎在這兒就招了起來呢?”白蓮花道:“照說,我們是應當到車站上去送行,可是金府上的人,到車站上送行的,一定也是很多,他們不會把我打出站來嗎?”燕西笑道:“言重言重!”二花都笑了。燕西對於劉寶善,不大高興之下,心想,你知道我是和她們斷絕來往的,為什麼一大早地就把她招請在一處,讓我大為掃興一下?於是也不說什麼,只是微笑著。茶房知道人到齊了,便將早茶的菜牌子遞了過來。燕西接過來看時,是雞蓉湯、牛排、什錦盒子、煎布丁、咖啡。搖了一搖頭道:“早上我什麼東西也不要吃,給我來個牛油茶就得了。”劉寶善笑道:“你總得吃一個菜,或者……”燕西皺了眉道:“你難道不知我的脾氣?”劉寶善原是要鬧著玩兒的,就不敢勉強了。他和二花,倒是老老實實地各吃一全份早茶。燕西把一小杯牛油茶喝完了,推說有事,站起來就走。二花都說再見,明日恕不奉送了。燕西口裡和人家客氣著,腳下是不停地走,已經走到老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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