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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飯菜都擺好了。金太太坐下來,卻是先拿勺子,舀了豆腐湯喝。二姨太吃了一碗飯,她卻粒飯未嘗。二姨太知道她心裡難受,自己也不會勸人,不敢多說,便道:“太太,明天打個電話進城去,讓梅麗來給你解個悶兒吧。”金太太點點頭。過了許久,又道:“不必吧。”於是起身回上層屋去,出了門,又道:“明天再說吧。”等她回上面屋去了,陳二姐低聲向二姨太道:“你瞧,老太太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她從來不是這樣子的,我想一定是她心裡悶成這樣。”二姨太道:“是啊!學佛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當年總理就常說,現在闊老們喜歡把談佛學當時髦事,其實不會學佛的人,不是學迂了,就是學病了。太太這樣精神不振,可得找梅麗來,她准能給她找個樂子。”陳二姐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到山下旅館裡去打電話。今天晚上,你陪著點吧。”二姨太擦了把臉,又到上面屋子來。然而在山上的人,睡得極早,金太太已是安眠許久了。二太太也只好走回自己的屋子去悶睡。

  到了次日清晨,陳二姐把瑣事料理清楚,正要到山下旅館裡去打電話,一看山外的天色,卻是陰暗暗的,太陽不曾出山,自此心裡想著,也許是心裡有事,起來得太早些了。可是走到屋子裡,一看掛鍾時,已經是八點多了。照平常論,這個時候,應該是日高三丈,高高懸在天空的了。這才想起來,今日天陰了。接著發現地上已是蒙上一層黃沙,由院子裡經過了兩趟,連衣服上都灑著一層細微的黃粉,用手一撲,便有塵土氣襲入鼻子來。這是北方最劣的氣象,叫著下黃沙。有了這種日子,天像要倒下來,終日不見陽光,那太陽在黃沙里埋著,現出一團模糊的紫影,慘澹怕人。今天黃沙更下得重,連那團紫影都沒有了。趕快跑到屋後山坡,向山下看去,便是山腳下的人家樹木,已經昏暗不明,只有叢叢的黑影。再遠些,便只如煙如霧,天地不分的沙層了。陳二姐心想,這樣的天,怎好叫八小姐出城來?電話也就不打了。接著金太太和二姨太也都起來了,陳二姐送著水到金太太屋子裡去的時候,只見金太太兩隻眼睛皮,已是微微地腫起,眼睛也有些紅色,想昨天定是流著眼淚不少。

  這時,屋子外面,轟隆一片怪聲大起,院子裡也淅瀝淅瀝有雨點聲。隔著窗子向外看時,吹起大風來了。山上的樹木,一齊彎著向下,到了不能再彎的程度。在呼呼聲中,許多樹葉和枯樹枝,如下雨一般,打到院子裡來。金太太道:“哎呀!天氣變了。”陳二姐道:“可不是嗎!你沒有到坡上去瞧瞧,仿佛是天倒地坍一般,天地都分不開了。”金太太也不再說,也不出去看看。這正中屋子裡,倒很像是天色昏黑了一樣,那佛像面前放的一盞香油燈,菜豆似的火光,倒照著屋子裡有些亮色。她不由得點點頭,自言自語地道:“還是佛爺面前,有一線光亮呢。”說著,自向蒲團上坐著,垂頭不語。陳二姐以為她是做早上的功課來著,也不敢去驚動她,自走開了。但是這一天,金太太茶飯都不用,只是呆坐著,坐久了,就垂下淚來,一日之間,那臉子就瘦削了許多。陳二姐雖沒念過書,人是很聰明的,看看這情形,覺得不甚好,便問金太太要不要什麼東西?可以打個電話到城裡去。她那意思,正是要探探她的口氣,要不要叫人來。金太太點點頭道:“正好,我有話告訴他們,五小姐六小姐七少爺,都是後天要走的人。你告訴他們,我吩咐的,叫他們不必到山上來辭行。他們來一趟,惹得我心裡兩天不能自在,他們再要來,我心思一亂,把我鬧病了,他們負得起這個責任嗎?實話實說,你就把我今日的情形,告訴他們。五小姐六小姐心裡明白,就不會來的了。”陳二姐道:“電話里說不清楚,要不,我下山去一趟,趕著長途汽車進城,下午再回來吧。”金太太一聽,靜默著想了許久,便道:“你既是要去,索性後天送了他們上車再回來。”陳二姐說:“這兒的事呢?”金太太道:“裡面的事都有小蘭呢,那個打雜的本來是廚房出身,讓他做兩天素菜飯,還有什麼不可以的?”陳二姐在山上住了這些時候,實在也想到城裡去看看,只是沒有工夫可以抽身。既是金太太如此說了,落得以公濟私,進城去混兩天。於是很高興地收拾收拾東西,就下山搭長途汽車進城來。

  第一百一十二回 金粉各飄零情場永別 輪蹄相馳逐舊事重提

  陳二姐到了西直門,立刻換了人力車回烏衣巷,心中好像有很緊急的事要辦。其實與她自己,沒有什麼相干,就是和金太太傳的話,也並不十分急。可是她心中,只以快到金宅舊居為快。及至到了大門,第一件事映到她眼帘中,便有些異乎常情,原來向不曾關閉一次的大門,這時卻掩了一扇,只開著一扇,讓人進去。大門外空蕩蕩的,不見一輛車,也不見一個人。幾棵槐樹,落了許多半黃的葉子在地面上,風吹著,兀自卷了黑沙打迴旋。陳二姐給了車錢,由開著門的地方進去,門房裡緊關著門,門上貼著一張紙條。陳二姐本認得幾個字,半猜半認,見那上面所說的是郵差請至里門投信,大概前面門房沒有人。由這裡經過外客廳,乃聽差車夫所住的房屋,一律閉著。走廊外擺的盆景,也搬了一大半。到樓房二門下,金榮才一露頭向外鑽了出來,問道:“二姐回來了,老太太呢?”陳二姐道:“我一個人回來的。前面怎麼沒有人了?”金榮道:“裡頭哪裡又有人?”陳二姐道:“怎麼裡邊也會沒有人?”金榮道:“你瞧去。”陳二姐向後走來,果然是靜悄悄的。走廊上倒放著許多木器,似乎放在這裡,待搬走的樣子。樓下大廳,以前是個最偉大的一個會客室,現在卻空洞洞的,只零亂著有兩三件桌椅,各處的窗戶都閉著,玻璃窗上還有幾處落下了玻璃,各處掛的帘子都取消了,滿地倒顯著許多碎紙木片與幾分厚的積灰。心裡正如此想著,為什麼就亂到這種程度?只見李升提了一個包袱哭喪著臉,低頭走出來。陳二姐道:“李爺,送東西上哪兒?”李升蹲了蹲身子道:“陳二姐,我散了。”陳二姐道:“喲!李爺是老人啦。”李升站著回頭看了看,低聲道:“也只怪我嘴直,多說了幾句話。這話可又說回來了,咱們不是那種吃主子飯,望主子家出事的人,這話說出去,總是可以聽的。大爺不高興了,今天對我說,讓我回家休息休息,工錢照日子給了,賞了我一百塊錢。這一包袱是七爺賞我的舊衣服。陳姐,我沒想到這樣下場,我打算明天上山辭辭老太太。”陳二姐道:“你別去了。”於是把金太太在山上的情形,說了一遍。李升嘆了一口氣道:“那麼,請你替我向太太告辭吧。大爺後天搬到西城新宅里去住,這兩天我還是要來。再見吧。”說著,用袖子揉揉眼睛走了。

  陳二姐走到上房,先就看鳳舉來,他踏了一雙鞋,長夾衫倒有好幾個紐扣敞著,口裡銜了菸捲,在走廊下來回踱著。陳二姐未曾上前,老遠地就叫了一聲大爺。鳳舉看到,倒吃一驚,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事嗎?”陳二姐道:“倒沒什麼事。五小姐六小姐和七爺,後天動身了,老太太叫我來瞧瞧。”鳳舉道:“今天是天氣不好,不然,今天就到西山去了,明天准去,瞧什麼呢?”陳二姐道:“老太太說,不讓去呢。”佩芳聽她說話,在屋子裡伸出手來招著,讓她進去。陳二姐進去看時,屋子全不是個樣子,第一就是四周牆壁空空的,所有字畫陳設一齊除了。便是桌椅也減少了許多,倒是箱櫃見多,全在各處堆疊著。佩芳道:“你瞧,都走了,剩下我們兩口子,也沒法看守這大屋子。所以我們也只好是走。我們是後天搬了。老太太怎樣不讓人去?我還有許多事要報告呢。”陳二姐聽了這話,也不知能不能把實話說了出來,只得先籠統地說了一句道:“老太太那個脾氣,你還不知道?”佩芳也沒有料到有什麼特殊情形,也就不曾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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