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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他說了很多話,他說起媽媽,我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他大致在說如果媽媽在的話就不會這樣,他說他不想幫我買衛生巾,他說很多事情他沒有辦法跟我說,他又說今天本來小姚阿姨要來的,但是現在他不讓她來了,他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去應付另一個女人了。

  而我再一次地,還沒有開口辯解就開始抽泣,越來越劇烈地抽泣。我們坐下來吃飯,我還在哭,眼淚掉在米粒上,掉在涼掉的炒雞蛋里,電飯煲里煮出來的僵硬米粒梗在喉嚨口,我咳嗽,狼狽不堪,傷心欲絕,我覺得委屈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看過那些錄像帶里的東西,以後我也再不會有機會看了,我有一萬個為什麼要問,我不能問爸爸,可是這幾天來盤桓在身體裡的劇烈渴望突然就消失殆盡了,找不到痕跡,像一場驚悸醒來的夢。

  我含著飯,滿臉的淚水,我不知道小姚阿姨是誰,後來又想那大概就是電話那頭的女人,於是我含糊不清地問爸爸:"那么小姚阿姨以後還來麼?"

  第48節:關上最後一扇門(16)

  爸爸重重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筷子彈到地上,他看起來像是再也不願意與我說話了。我想起初cháo的那天把換下來的內褲扔在廁所的臉盆里,晚上我在被子裡看書,爸爸走進來把那條內褲扔到我的面前,什麼話都不說,也是這樣,仿佛再也不願意與我說話,我覺得有什麼東西,把我們倆隔得特別遠,特別遠,我也覺得他再也不可能給我買輛自行車了。

  星期一的清晨我比平時早一點走去與阿槐相約的那個路口,阿槐已經在那兒了,他套著件白色牛仔衣,這讓我突然意識到,已經是秋天了。我朝他走過去,他卻驚恐地望向我的身後,然後驚慌失措地開始踩自行車踏板,我朝他揮手,對他叫:喂,等等,但是他一溜煙兒地消失在我面前霧蒙蒙的馬路上,於是我回頭看,看到爸爸,他就垂頭喪氣地站在我身後,他的手裡拿著條掃帚,是在馬路邊上垃圾車上擱著的掃帚,現在他把掃帚扔掉了,他傷心地看著我,他的眼神讓我感到我的身體的另一半也死掉了。

  他打了我一巴掌,在馬路上,這是我記憶里他第一次打我。

  "你怎麼那麼下流?"他說。

  "我沒有。"

  "他怎麼你了?"

  "給我買輛自行車吧。"我央求爸爸,我央求他給我買輛自行車,一輛小小的自行車,一輛同學們都騎的自行車,我只是想要輛自行車。爸爸注視著我,我想他再也不會相信我了,而我也再不會相信他了,他的承諾都是假的,他說:"快去上學吧,一會兒車子該擠不上了,自行車的事情回家再說。"我的一半面孔還是火辣辣的,我用舌頭舔著右顎下的那塊牙齦,那兒好像出血了,可是這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災難的日子又要開始,我不會再原諒爸爸,我知道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跟我提起自行車的事情,或許他也不會再提起小姚阿姨的事情。他只以為那些我晚歸的傍晚,我都是在與阿槐或者其他哪個男孩鬼混,他說他總有一天要打斷那些男孩的狗腿。其實我只是站在車站等待一輛放站的公交車,大部分時候沒有,我就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傍晚就過去了,天就暗下來了。

  這天我沒有再與阿槐說話,我在走廊里看到他朝我走過來就轉頭走了,放學後他推著自行車跟我後面,一副永遠不離不棄的傻模樣,我在想早晨他為什麼要逃走,他這樣讓我覺得特別猥瑣。我很想告訴他為什麼我要跟他談戀愛,但是我膽小如鼠,而且那些小紙條里的字句再次灼熱地跳躍起來。抱。緊緊地。我真下流,是的,爸爸沒有說錯,這一切讓我覺得真下流。我在公交車站台上站了一會兒,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阿槐朝我走來,滿懷渴望,我能夠感到他的渴望,他想要抱住我,緊緊地,並且與我接吻。我想起小鏡告訴我他說的話,覺得阿槐真的是要走過來,與我接吻。

  第49節:關上最後一扇門(17)

  於是我飛快地跳上輛進站的公交車,車門粗暴地關上,我從窗戶fèng里看到他空張著嘴巴,像是要譴責,又這麼如泣如訴。我真不想再看到他第二眼。

  公交車散發著久違的,臃腫身體的氣味,我站在駕駛員身後的橫槓邊,把書包擱在發動機上,但是駕駛員粗暴地讓我把書包移開,說遮住了他的反光鏡。我往後縮,縮到一隻粗糙的男人的手的旁邊。我敏感地收縮起所有的毛孔,心裡絕望地哀嚎。

  這隻手扶住了我的腰,這隻手把我的衣服拽出來,我已經在外套里穿了一件毛衣了,那隻手不厭其煩地拽著,摸索著,插進我的皮帶扣里。我覺得疼,它的老繭蹭到我的皮膚,我用指甲掐它,但是它沒有退縮。我想起的全部是爸爸的臉,他傷心的臉,他的皺紋,他的一點點白頭髮,他傷心的話我就會想死,所以我沒有喊,我絕望地用指甲掐那隻粗糙的,下流的,手,用盡力氣,最後我覺得指甲都要斷了,可是它粗暴地揉捏我,那裡。小鏡說不要讓男人碰你那裡,但願她只是開了個玩笑,就好像無數個她對我開過的玩笑,最後她哈哈大笑地拍著大腿,但願這也是個玩笑。

  我覺得兩腿間像被一把裁紙刀划過,疼。

  車子遲遲不到站,到處都是紅燈,昏黃的人流,騎自行車的人。

  我仿佛花了最長的時間才回到家,可是爸爸已經平靜了,他坐在沙發里看新聞,像是完全忘記了早晨發生的事情。我戰戰兢兢地走去廁所,不敢抬頭看他,而他也沒有看我。然後我坐在馬桶上,把內褲褪下,看到有點點滴滴的血,不是紅色的,是咖啡色的,我從櫥里找衛生巾,衛生巾都是爸爸買的,他每次都記不住我需要的牌子,買了好多,花花綠綠的,全部都不是我要的,我拆開一包,才感到腿在顫抖,我又打開自來水龍頭,我覺得該洗一洗,可是水就這樣白花花地流了很久。

  那是我最最悲痛的一個晚上,最後我坐在廁所里給小鏡打電話,小鏡已經快睡著了,她在床上聽陳百強的歌,我握著話筒對她說:"明天出去玩麼?"

  "去哪裡?"

  "我們去兒童樂園吧。"

  她頓了頓,我想她一定是笑了,因為緊接著她對我說:"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啊,穿裙子都嫌冷,我們為什麼還要去兒童樂園呢?"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她一定也因為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而感到好笑,打開的透氣天窗里,吹進來的風涼颼颼的,現在是秋天了哎,那個可以去兒童樂園的季節已經毫不留情地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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