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有點悲傷是嗎,再來一杯。卷卷說,莫名其妙說起這些呵,這張照片掛這裡,既是懷念也是警示啊。

  離開"白夜"時,我問她,為什麼要給舞蹈培訓班取這麼個名字。她說,白夜,是明亮的夜晚,也是漫長的夜晚。

  這個不說我也知道。

  在電梯裡她說,糟糕,把墨鏡忘在辦公室了,要上去拿嗎?我說就這樣也挺好,卷卷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我不是說青腫的眼睛挺好,我是說你不戴墨鏡挺好,你要是帶了墨鏡,我恐怕就說不出接下來的話了。

  卷卷笑笑問,接下來你要說什麼呢?

  喜歡你,忽然一下子喜歡得無以復加。

  她故意說,我可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噢。

  我說我知道,不過也無所謂,你隨便也好,不隨便也好,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那就去我家吧,我說。

  我住在市中心的一處老新村,房子不大,租的。從這裡恰好能看見市中心廣場的一角,城市的霓虹燈光穿過夜晚直照到我的房間裡,感覺有一點光污染,不過也習慣了。夜晚能在窗口看到霓虹燈,在我來說是一種啟示。

  卷卷坐下,說你玩高爾夫嗎。我說這套球桿是我前女友的,寄放在我這裡,不過很湊巧,她今天晚上會來取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是今天晚上。卷卷說,那就意味著我今晚能看見你的前女友,不行,你得找副墨鏡給我,我不能讓你的前女友看見你和一個鼻青臉腫的女人在一起。

  我說卷卷你還真挺幽默的,以前沒看出來,不過,你要是戴著墨鏡見她,也許效果反而適得其反。

  卷卷說,你該不是為了要見前女友,所以就把我拖來了吧?

  至於嗎,我說,有那麼重要嗎?

  第25節:無人會跳華爾茲(6)

  卷卷說,我開個玩笑。

  直到十二點,門鈴響了。

  女友說,看見你家的燈亮著,我就沒打電話,直接上來了,真是抱歉。我說沒關係,我背著那一袋沉重的球桿,在黑暗的樓梯上踩亮了一個又一個的感應燈。

  球桿我都擦過了,我說。

  好的。女友還是以前的童音。

  樓下停了一輛奔馳,蘇K牌照。我說,還是那個房地產老闆嗎?女友說,對的,還是他。

  我說,好像他是叫馬富強吧?

  女友點點頭,沒說什麼。馬富強始終在車裡,沒出來,我走過去拍了拍車子的後備箱,後備箱開了,我拉開後備箱,把球桿放進去。球桿鋥亮的,閃著路燈的橙色光芒。女友站在我身後,忽然說,那個女的眼睛怎麼回事,你打的?

  我說,笑話,我會打女人嗎?我從來不打女人,你看看這套球桿,擦得多乾淨。

  看到了,她說。

  把她送進車裡,在她關門之前我說,好好照顧自己噢,別的不說了。

  她說,我知道的,你也照顧好自己,跟那套球桿一樣。

  我回到家,卷卷消失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我下樓上樓,竟沒有看見她。我從柜子里取出半瓶酒,繼續喝著,看著那套球桿移走的位置空蕩蕩的。忽然有點難過,撥通了卷卷的手機。

  為什麼要走?我問。

  忽然想回家了,覺得有點難過,要是留下來陪你,好像很古怪,可現在回家也很古怪,或者你睡客廳我睡臥室,更古怪。她在電話里,細細地,緩緩地說出一連串的話。

  我說,那總要把這個晚上過掉,過掉了就不難過了,沒有什麼難過是會永遠難過的。

  她說,我在市中心廣場坐著呢。

  一起坐著也是可以的,就怕凍感冒。我說。

  卷卷說,這樣吧,你來陪我跳華爾茲,你會跳嗎?

  不會。

  換上皮鞋過來嘍,我教你。

  沒有音樂啊。

  我帶著MP3呢,耳機一人插一個。

  這樣在外人看來會很古怪啊。

  就算有音樂也是古怪的,沒有人會在半夜裡跑到廣場上跳華爾茲。

  是的,根本就沒有人會跳華爾茲呢。我看著廣場方向,在眾多樓房的fèng隙間,可以看到暗橙色的燈光照著那裡,廣場的一角,僅有的一角,像一張蠟紙被裁下的一角。深夜的華爾茲正在某個耳機中迴蕩,插上它,世界就會開始旋轉。

  我再次感到肌膚強烈的渴望,是種走投無路的知覺。

  第26節:鑽石天空(1)

  鑽石天空

  文/周嘉寧

  爸爸曾經答應在我十歲的時候就給我買輛自行車,而這個許諾直到我十四歲時依舊沒有兌現,他坐在洗腳盆邊看一張報紙,說:"馬路上太危險了,再等兩年吧。"我試圖與他爭辯,但是還沒有真正開口就已開始嗚咽,然後便是抽泣,那些日子我常常坐在那張逼仄的鋼絲床上抽泣,手指摳著羊毛毯上的絨頭,腦子裡一個細小的聲音卻執拗地哼唱著某天無線電里的音樂,我傷心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無法開口把句子連貫地說出來,所以爸爸也始終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我對於一輛自行車竟然存著這般渴望,他只以為我有心事,便坐到鋼絲床邊來,撫摸我的頭髮說:"你有心事,就說一說。"我立刻抽泣得更厲害,眼淚蓋滿了整張臉,卻依然說不出話。

  他究竟以為我是為什麼而抽泣呢。他總以為我需要一輛自行車,是因為我想要與阿槐一起騎車去上學,他有時候到我家來做作業,但是一看到我爸爸就灰溜溜地收拾東西走了,他總是覺得爸爸討厭他,他們從不說話。有時候家裡會接到些不出聲的電話,爸爸就全當是阿槐打來的,他煩躁地把電話往旁邊一扔,若那些電話被我接到,有時候那頭會傳出一些音樂聲,我捧著話筒站一會,聽到爸爸的腳步聲,才把電話掛掉。我偷偷跟阿槐去看過一場電影,我知道在電影裡兩個人開始接吻的時候,他想要把手伸過來拉我,於是我便把手死死地插在褲子口袋裡,膝蓋因此而扳得僵直。我們早早地走了出來,在馬路上晃了一圈又一圈,走到離家近的地方,我們就走成一前一後,樹影稀疏,心驚膽戰,阿槐每看到一個人影晃過去都以為是爸爸,爸爸說他心懷鬼胎,而我覺得他心地善良,只是有點膽小。

  爸爸不知道有些地方比馬路更危險,比阿槐更危險。而我沒有辦法告訴他,我感到那麼羞恥,無法說出口。

  "你感覺到了嗎?"小鏡問我,"你感覺到了吧!"一天,在遊樂園裡,夏天的傍晚,她攀到滑竿的頂端一次次地夾緊雙腿滑下來,樂此不疲,她朝我神秘地眨著眼睛,鼻尖泛著粉紅,並且邀我一同爬上那滑竿的頂端。滑竿被太陽曬到燙,而我除了掌心和大腿內側的皮膚被摩擦到發紅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我不知道小鏡在問我什麼,我感到些許的不好意思,好像拂了她的好意,為此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倆都悶悶不樂。

  那年小鏡十六歲,我十四歲。沒錯,我感到一種模糊的渴望,但這回事情直到很多年後我第一次與男孩躺在糙叢里互相撫摸時才真正懂得,成年的身體卻早已喪失了稚嫩的敏感,再也不可能因為一次滑落而顫抖,痙攣。閉起眼睛來,耳朵邊有那種想要發聲卻發不出來的聲音,皮膚繃緊,手指插進枯糙,指甲fèng里皆是泥土。我想起那些不知疲倦的夏天傍晚,如若我與小鏡的友誼足夠長久,此刻我便會急切地想要與她分享,如她般慷慨。那時她說:"我教你怎麼做,你用雙腿夾緊那根竿子,就能感覺到了!"為了能夠讓我理解,她一次次地爬上去,滑下來,漸漸地她辱房和腋窩下的汗漬顏色加深了,她的鼻翼迅速地煽動起來,她不再看著我,濕潤的劉海沾在額頭上,雙腿抽筋般地糾纏在一起,腳尖繃直,再繃直。最後她滿足地躺倒在地上,再問我一次:"你感覺到了嗎?"

  第27節:鑽石天空(2)

  我無法知道小鏡要我感覺的是什麼,我也無法明確地向爸爸描述我所恐懼的是什麼。但是我知道它存在著,被擠壓在我的身體裡面,它讓我憂鬱,讓我的辱房生疼,裡面那顆核桃大小的腫塊讓我常常覺得,活不到下個星期了。

  我只跟小鏡說過公交車上的事情,算是報答,因為整個夏天她都邀請我去兒童樂園爬竿,回家時她卻因為無法從我這兒得到任何共鳴而顯得鬱鬱寡歡。於是我拿出一個秘密來與她交換:我絕對不想再坐公交車了,因為男人們摸我的屁股。

  叫我怎麼說出口。男人。屁股。想到這兩個詞語要從我唇齒間滾動出來,我就想要緊緊地閉起嘴巴,咬緊牙齒。他們肆無忌憚地在擁擠的公交車裡摸我的屁股,大部分時候是隔著衣服的,有一次卻有一隻粗糙的手把我的運動衣從褲子腰帶里扯了出來,老繭直接摩擦過腰間,所幸這時公交車靠站了,我拼命地要擠過人群,而那隻手不甘心地在我腰間重重摸了一把,幾乎蹭出一塊烏青來。幾個在夏天裡也不剃腋毛的中年女人在我身後破口大罵,我跳出這節魔鬼車廂,發現運動衫的拉鏈上還勾著一截斷了的毛線,然後公交車就噴著濃黑的煙霧開走了。

  我常常走特別長的路回家,傍晚,所有的公交車都擠成罐頭,身體貼著身體,我從車上逃下來。有時候其實根本沒有什麼事,只是胳膊撞到我的辱房,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摩擦到我的屁股,而我沒有辦法分辨哪些是可怕的,我如此驚懼,也不知道正在害怕的是什麼。

  小鏡聽完以後就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我恨她這副得意的模樣,就好像她什麼都懂得,她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不要讓男人碰你的那裡。"這我也懂得,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碰,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加重了我的罪惡感,我知道這事情很糟糕,可是實在無法想像它將壞到什麼程度去。在那個以為接吻就會懷孕的年紀里,我逗留了過分長的時間,以後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想,如果媽媽還在,我會告訴她嗎,就當她是個可以耳鬢廝磨的朋友,我會告訴她,然後求她給我買輛自行車,讓我再也不用走路回家了嗎。我只知道,如果她在,事情會好辦很多。爸爸只會在我第一次來例假時,把正要走出門去上學的我拉回來,拿出一件他自己的男人外套叫我披上,我不肯,他就暴怒,不給我機會辯解,我不得不披著這件蓋住屁股的男人外套去上學,一路哭泣,直到上廁所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血早就滲到了褲子外面。可是我不知道哪個讓我更難過一些,褲子上的血,還是過分難看的男式外套。

  第28節:鑽石天空(3)

  我告訴小鏡這些事情以後,她陪我走過幾次路回家,她有輛自行車,可不會帶人,她說要學的,總是學不會。爸爸看到小鏡就會高興,他喜歡小鏡偶爾住在我家裡,這樣他有時候便可以在單位里過夜。那些晚上小鏡都在我家裡翻箱倒櫃,但是幾乎沒有什麼收穫,她問我:"你爸爸就沒有那種錄像帶的麼?"我想了想或許是有的,因為他有一隻鎖起來的抽屜,他每次帶武打片的錄像帶回來,總有另外幾盒是沒有寫字的,他用報紙把它們包起來,很快就消失不見。最後小鏡還是從我爸爸的柜子里翻出一條女式的內褲來,那條內褲大概已經在這兒放了很久,墨綠色的蕾絲花邊,在腰間釘了一顆假的小鑽,聞起來一股樟腦藥丸的氣味。小鏡說這內褲屬於我爸爸的女朋友,而其實我也並不覺得它可能會屬於媽媽,但是我為爸爸狡辯了一番,整個晚上我們倆又都悶悶不樂。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