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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會。」

  可穆琬琰似乎還想聽到什麼,在等我說下一句。

  「真就一會。」

  「怎麼不威脅我,要把剛剛看見的事,告訴那邊聽?」

  我頓時反應過來,意識到他在提我初進宮時的事。

  那會我因無辜受牽連,滿腔怒火,逼著穆琬琰送我出城,否則就出賣他。

  「我現在冷靜下來,覺得還是穩重正直些好。」

  「那是盛世時的好做派,可如今不是。」

  我聽進去了。

  可穆琬琰明明只是提醒我,行事機敏靈活些,我卻用到了別處。

  比如給烏祿之女做法時,我心裡頭,想的儘是那五人被開膛破肚時,神色該有多猙獰不甘。

  哪怕到最後,最面目全非的人是我自己,也沒關係。

  我必須,必須把自己敲碎了再拼一遍,才有力氣越過應安府,回家去。

  第21章

  宮裡的事,朱青雲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完。

  太長,他都困了,半邊腦袋搭在我肩上睡。

  可忽然間被驚醒。

  是我變了速度。

  有人在追我們。

  與穆玉昌所遇的困境一樣。

  我不知要送去的是什麼東西,只猜到是通風報信一類的。

  已夜深天黑,原本盤算過程中歇息一兩個時辰,再趕路也來得及,可有人在伸手緊咬著,一刻也停不下。

  夜風凌厲,呼嘯地掠過,灌得耳朵生疼。

  聽不清,什麼都聽不清,也判斷不出後面的馬蹄聲還有多遠,緊夾馬腹,玩命地跑。

  朱青雲喉里溢出一聲悶哼,雙手把我環得更緊,嚴絲密縫的。

  我知道他冷。

  不過剛剛在轉彎時,餘光已經瞥不到追兵了。

  我慢下來,風便沒那麼割人。

  耳朵也能清靜些。

  然後聽見朱青雲在我耳邊喃語:「對不起。」

  「為什麼?」

  「北狄破城那日,我發現你也被留下來的時候,是真的在幸災樂禍。我當時想,我本來就遭人厭,被放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你討人喜歡,竟也被落下,證明我不是最慘的,有人比我更慘,所以我要笑你。

  「我覺得這樣不好,明明我從未討厭過你,可我還是沒忍住,因為那樣做,我心裡就舒坦了。」

  他話說得太實誠,有時越實誠的話,越讓人難過。

  卻已經不是因為他提及的、最初的那句嘲諷。

  至於是什麼,我還得想想。

  而他剛剛說過對不起,所以我慎重地回應他:「我原諒你。」

  朱青雲沉沉地笑了,然後說:「我死之後,你可以把我吃掉。」

  他的腦袋又搭在了我肩上。

  我霎那驚覺,我的後背是熱的。

  熱熱的一灘,似是烙上去一樣,滲進皮肉。

  什麼東西會這樣溫熱。

  是血。

  兩支箭,深淺不一地插在他的背上。

  湧出的血將前胸也染透了。

  第22章

  我把東西交給蒼林郡城守。

  他們看了看我牽著的馬,又看了看伏在馬上的血人,立刻將我放進城。

  這裡真好啊,醫館還開著,郎中還活著,藥材也都充裕。

  只是朱青雲失去血太多,傷得很重,能不能救活還是未知。

  我跪下來求郎中,又給他編故事:「求你務必救活他,他父母年紀大了,還在苦苦等他回家,二位長輩若知道獨子喪命,會活生生嘔血而死的。」

  郎中聽了,面露憐憫:「曉得了曉得了,我盡力治,我自己治不了,托旁的大夫過來治。」

  謝天謝地,是個敦厚人。

  他醫治時,我就坐在外面守著馬。

  後來郎中問我,是從哪裡來的。

  我說應安府。

  他臉色頓時僵住,啞口無言。

  我委婉地告訴他,蒼林郡可能是下一個應安府。

  示意他,如果沒有這裡沒有後援,那就儘早遷。

  可郎中擺了擺手,說這都是命。

  朱青雲的呼吸已經平緩了許多,但依舊沒有醒過來。

  可郎中說,能不能醒,何時醒,他丁點把握也沒有。

  隔壁大夫也沒有。

  所以我只能帶著暈乎乎的朱青雲上馬趕路。

  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我怕極了會親眼看見北狄再破一次城。

  如今的打算是,繼續趕到下一個地方,如果還是沒醒,就再找郎中看。

  我有些錢,穆琬琰留下的。離開蒼林郡前,買了一包袱的藥,路過茶攤,就給幾個銅板,讓攤主幫我熬開了,再灌給朱青雲。

  攤主也問:「他怎麼傷得這麼重,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是被山匪傷的,我們要去禹川。」

  「禹川?新皇帝也在那咧。」

  新皇帝,我知道,原來的太子,穆琬琰的父親。

  這新都,也總成是建起來了。

  「小姑娘,你帶著他啊,是很難走遠的。」

  「我明白,但他家中父母就在禹川等著,所以我必須要把他帶過去。」

  同樣的謊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說多了便會成真一樣。

  不知道這謊是不是被朱青雲聽去,被我捕見他的眼皮微微張起過,可只是短短一瞬。

  那一瞬里,他望了望自己的手臂。

  似乎在確認它還在不在。

  我都說了,我真不吃人。

  信不信的你自己睜眼看。

  沒再睜。

  又到了茶攤,依舊是停下熬藥。

  周邊也有流民。

  他們在議論應安府起瘟疫的事。

  聽說是水出了問題。

  北狄軍怕牽連到他們,把得了病的人都扔出去了。

  應安府如今便變得更空。

  還聽說,禍不單行。蒼林郡好像也出了同樣的事。

  真難,今年真是難過,流民們嘆了一聲又一聲。

  用完藥,又繼續啟程。

  看了看地圖,得在不遠處的汝南郡停留幾日。

  那兩個鬧瘟疫的地方,我和朱青雲都待過,也不知有沒有染上瘟疫。

  我倒沒什麼症狀。

  落腳汝南郡時,熟練地打聽到醫館。

  然後依舊是守在門前守馬。

  天氣平平,不陰也不晴,街上也並不熱鬧。

  就是這麼平平無奇的一日,忽然有人縱馬衝過來,揮旗高喊:「北狄軍全軍覆沒!應安府內全部駐軍,全軍覆沒!」

  聲嘶,仍不減激昂。

  我抬頭望天,雲層淡了些,澄藍澄藍的。

  人聲鼎沸中,小毛賊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包子鋪蒸籠的邊角。

  結果一把被老闆抓住。

  可他看著蓬頭垢面的小毛賊,嘖了一聲:「拿走拿走,別再讓我看見你第二回。」

  小毛賊轉過身來,狼吞虎咽。

  我一個箭步上前去,按住他,驚呼道:「穆十二。」

  他抬起頭,眼眶淚珠打轉。

  真是穆玉昌。

  我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應安府既得到解救,穆玉昌該與援兵匯合,怎麼流落到這兒來。

  「穆十二,你是沒碰著援兵,還是應安府現在待不得人?」

  仔細想想,應該就是待不得的,裡頭現在不知是何種血流成河的景象。

  可穆玉昌猛地搖頭,帶著哭腔說:「朱道寧,應安府沒了。」

  第23章

  朱道寧,我說真的,應安府沒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瘟疫。

  水源是動過手腳,但疫病症狀是作假的,只是普遍的病症。

  是為了誘迫北狄人將餘下的百姓扔出去。

  也包括長公主,因為她也病了。

  讓你送去蒼林郡的東西,也不是什麼調兵令,是想讓他們也鬧一鬧瘟疫風波。

  駐軍一邊把人往外扔,一邊又要防住從蒼林郡流浪過去的「病民」,便再次封鎖。

  應安府內百姓,此前殺的殺,逃的逃,而後又遭驅趕,最後只剩下四百餘人。

  夜深人靜,攜火油及火藥,分散各處。

  四百餘人,便有四百個點,以點連線,以線匯面,引燃整座應天府。

  是真的朱道寧,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我躲在城郊山上,親眼看見火燃燒了一整夜,天上也好亮好亮,跟白晝一樣。

  朱道寧,駐軍沒了。

  可應天府也沒了。

  第24章

  穆玉昌說完,還在哭。

  而我低著頭,拿樹杈在地上畫圈圈。

  重複的、僵硬的。

  忙完之後,眼淚也憋了回去。而穆玉昌揉揉眼睛,也平靜了些。

  我心裡有個猜測:「穆十二,是不是四百三十七人?」

  「四百三十七?」

  「我看過潛伏的親衛名冊,共計四百三十七人。」

  「如果你問的是縱火的死士是否有這麼多人,那好像是不止的,」穆玉昌低下頭,濃密的眼睫籠出一層深深的陰影,「應、應該有四百三十九。」<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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