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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日戰爭中,光緒皇帝表現出了晚清統治者少有的血性,或者說,是堅定的愛國主義精神。然而,對於一場戰爭來說,僅僅有熱血是不夠的。在戰爭中,年輕皇帝的性情急躁、缺乏耐心暴露無遺。他的急脾氣實在不適合指揮戰爭。

  十

  翻閱他的老師翁同龢的日記,我們很容易在字裡行間發現一些令人吃驚的事實。我們發現,在大部分讀者頭腦中,那個清秀、文弱的皇帝,有著完全相反的另一面:暴躁、偏執、驕縱。還是在少年時期,翁同龢就已經發現皇帝脾氣之暴烈非同一般。僅僅從光緒九年二月到六月不到半年間,《翁同龢日記》中記載了十二歲的小皇帝六次大發脾氣:二月十五日,小皇帝不知道什麼原因,在後殿大發脾氣,竟然“拍表上玻璃”,被碎玻璃扎得鮮血淋漓,“手盡血也”。又過了一個月,三月十八日,“與中官鬧氣”,“撲而破其面”,把太監的臉打破了。五月初二上課時摔破一碗。六月十二日,因發脾氣踢破玻璃窗。六月二十日,“頗有意氣”,“余等再入諍之始平”。動不動就摔東西,甚至有自殘舉動,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講,絕非尋常。翁同龢感覺到這個孩子的脾氣十分不祥,在日記中寫下了“聖性如此,令人恐懼”。

  雖然處在太后的高壓統治之下,但是我們不要忘了,他畢竟是一個皇上。“皇上”這個地位給人性造成了損害,他一樣也不能避免。

  在王府之中,他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親王長子。他的任何一聲啼哭都會引來數十名奶媽、僕婦的手忙腳亂。進了紫禁城,他所受到的“過度照顧”有加無減。

  光緒:被“帝王教育”敗壞的人(7)

  從進宮的第一天起,小皇帝就立刻感覺到了身份的變化。他發現,除了太后和幾位太妃之外,所有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太監還是高官,見了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匍匐在他腳下。從年輕侍衛到鬚髮斑白的大臣,他們臉上的表情無一例外是誠惶誠恐,激動萬分,有的人甚至渾身戰抖,說不出話來。在太后面前,他是一個平庸的孩子。然而,對除了太后之外的所有人來說,他卻是真龍天子。今天的人們也許無法理解那個時代的人對帝王近乎神靈般的崇拜與畏懼。

  從進宮的第一天起,太監們就對他說,他不是凡人,是天上的真龍降到了人間。有的太監悄悄對他說,他睡著後,常常會變成一條盤在榻上的小龍。

  及至啟蒙,老師又告訴他,他是“天子”,他的每一個念頭,都會上達天聽。

  在《我的前半生》中,溥儀寫道:“每當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我腦子裡便浮起一層黃色:琉璃瓦頂是黃的,轎子是黃的,椅墊子是黃的,衣服帽子的裡面、腰上系的帶子、吃飯喝茶的瓷製碗碟、包蓋稀飯鍋子的棉套、裹書的包袱皮、窗簾、馬韁……無一不是黃的。這種獨家占有的所謂明黃色,從小把唯我獨尊的自我意識埋進了我的心底,給了我與眾不同的‘天性’。”和溥儀一樣,紫禁城中的小皇帝時時刻刻生活在“與眾不同”的暗示之中。與後世傳說的連宮中太監都可以虐待小皇帝相反,“對於宮中許多忠誠的僕人來說”,“抬頭看皇上一眼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事”(《紫禁城的黃昏》)。雖然在太后面前他必須必恭必敬,但只要出了太后的宮門,他所遇到的就是絕對順從,他的所有要求都會被全力滿足,他的任何舉動也不會受到指責。高處不勝寒,在這個過高的地位上,他沒有正常的人際關係,他也沒有機會培養正常的耐挫能力。這種環境對這個孩子的性格不可能不發生致命的影響。

  事實上,畸形的成長環境中,他的人格始終沒有完全發育起來,許多心理特徵仍然停留在兒童階段。在成年之後,皇帝仍然表現出幼兒一樣的缺乏耐心、固執己見,每有所需就立即要求滿足,缺乏等待延後滿足的能力。在太后面前,他大氣都不敢出。而在自己的宮中,小皇帝卻異常任性、驕縱。在他處受到的壓抑,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加倍發泄,使得小皇帝的脾氣中摻入了一絲乖戾。小皇帝的急脾氣是出了名的。他要做什麼事,任何人也不敢攔。他要什麼東西,太監們立時三刻就要弄到,否則屁股不保。《宮女談往錄》中老宮女描述道:“他性情急躁,喜怒無常,他手下的太監都不敢親近他。他常常夜間不睡,半夜三更起來批閱奏摺,遇到不順心的事,就自己拍桌子,罵混帳。”

  這一點甚至在朝廷上也不是什麼秘密。在皇帝親政之後,大臣們曾經向太后反映過,“皇上天性,無人敢攔”。雖然看上去文弱,但稍有忤逆,則激動暴怒。在太后面前,他百依百順,然而離開了太后,任何人都必須對他百依百順。甚至在被剝奪了權力之後,皇帝的脾氣仍時有發作。光緒後期曾經服務於宮中的陶湘在寫給大臣盛宣懷的信中提到這樣一件事:1904年,光緒要太監給自己的臥室安上電話。太監說這種新鮮事物剛剛傳到中國,北京城內尚沒有貨物供應,得聯繫進口才行。皇帝登時大怒,限太監一日內找到,否則掌嘴。後來因為怕太后知道,才作罷。陶湘在信中說:“藉此(事)可知老太太之嚴待非無因也,藉此可知當今之難以有為。實可憂也。且聞當今性情急躁,雷霆雨露均無一定,總之,太君無論如何高壽,亦有年所,一旦不測,後事不堪設想。”(《辛亥革命前後:盛宣懷檔案資料選編之一》)

  後來做過溥儀教師的莊士敦談到對溥儀受到的教育時說:“我認為,如果必要的話,任何東西都可以犧牲,而不應讓他的身心健康受到傷害。假如繼續把他作為一個在本質上與一般人根本不同的人來對待,那麼,他作為一個人,幾乎肯定將會是失敗的,而且也很難相信,他會成為一個成功的君主。”

  很不幸,他針對後來的皇帝溥儀說的話,在光緒身上都一一成為現實。這場戰爭與後來那場著名的改革之所以失敗,與皇帝性格中的這種缺陷很難說毫無關係。

  十一

  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太后還不以為意。她每天游湖照相,養西洋狗,讀《紅樓夢》,甚至自製化妝品,把退休生活安排得十分充實。然而她做夢也沒有料到,當她把眼光又一次投到政治上來的時候,戰火已經燎掉了遼東半島,接下來就要點燃整個大清地圖:到1895年初,遼東全部失守,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日軍海陸兩路,隨時有能力直指北京。

  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她悄悄伸出手,暗地裡調整了戰船的航向。在光緒帝手忙腳亂地指揮戰爭之際,慈禧卻開始秘密召見大臣,謀劃講和。她已經看出,和前兩次鴉片戰爭一樣,這場戰爭清朝毫無取勝希望。

  是戰還是和,朝廷上下相持不下。那些經歷過兩次鴉片戰爭的老臣們認為,這次戰爭不過是前幾次戰爭的重演,既然最後的結果都是屈服,那麼當然越早議和越有利。然而那些年輕的主戰派官員卻堅決不同意。他們認為,以中國之大,如果血戰到底,定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他們提出,遷都西安,以舉國之力和日本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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