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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姜諾今天的表現讓他眼前一亮。他將四年前的預言重新提起,依舊樂觀滿懷希望,期待再過四年,這句話會成為現實。

  他對姜諾的評價很高,而姜諾會在決賽場上唱這麼先鋒有實驗性的歌,也證明他並不在意輸贏。林淮的票數大幅度領先後姜諾並沒有感到失落,當林哲宣布自己是全國季軍,而林淮將與宴若愚爭奪冠亞軍,他還跟林淮擁抱,在他耳邊說「加油」。

  隨後姜諾下場,又是一段返場表演後,發起第二次攻擂的林淮獨自一人站在場上。

  他前兩場太賣力,還是有些喘,不過雙眼依舊亮晶晶閃著光,沒表現出絲毫疲態。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觀眾朋友們已經嗨了兩個小時,這是他的最後一首歌,他也想認認真真留下點什麼。

  他做出整理耳麥的動作,然後問現場觀眾:「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全國15強里,有一個人今天沒來返場。」

  他故作漫不經心,惹得其他知道他所指何人的觀眾獨自尖叫,林淮假裝沒聽見,沒提那個名字,全程都在說「他」。

  「他高中就出國,而我的大學專業是馬克思主義;他開口閉口自由意志,我堅持要從現實出發;他認為藝術史是英雄史,我認為英雄能被人民群眾奉之為英雄,就證明這一切是群眾史……」

  「總之我們從見面到分別都不太對付。」林淮假裝開心,說還好宋舟快開學了,他要是在現場,兩人肯定還要吵。

  「我已經開學了!」伊斯特靠近舞台,這麼撕心裂肺一喊,就被一些收麥設備捕捉到,不止現場觀眾,全網都聽到了他哭唧唧的聲音。

  現場觀眾一陣鬨笑,林淮也笑,耳返已經佩戴的不能再穩妥了,他還是忍不住去觸碰,繼續道:「但我很感謝他的出現。」

  「他是我遇見過的,最符合『大學之道』的大學生,而我以前有首歌叫《差不多大學生》。」他吞了口唾沫,喉結一動,「所以今天這首……最後的《差很多大學生》,送給他也送給我自己,也送給——」他的手往伊斯特那邊一迎,說,「未來的大學生。」

  「而宋舟人雖然沒來……」他終於不再去摸耳返,在燈光漸尖暗下前,指著自己太陽穴的地方,凝視著眼前的鏡頭像是透過屏幕同正在觀看直播的那個人對視,說,「但我把他的聲音帶來了。」

  眾人還未明白林淮所指何意,宋舟的原聲和伴奏一起響起。他用一種輕柔舒緩的聲音唱開口的六句:「我是差不多大學生,我的差不多是天生……」

  這六句宋舟重複了四遍,期間光源只剩下一束,聚光燈下空無一人,卻仿若站著一個宋舟。hook結束後,舞台瞬間亮堂,林淮從後方走來,左邊架子鼓、貝斯、吉他,右側有兩位大提琴手,所有伴奏都現場演奏。

  他唱著改編後的verse,不再是差不多的宿舍,差不多的課,差不多的英語病句,差不多的遊戲和劇,而是差很多的一個個大學生——他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專業課上昏昏欲睡,有人在課後和老師談論《歷史的終結和最後一個人》。

  而當他和其他專業的大學生一起上馬原公共課,他看到個別人在聽,大部分人沒在聽;也看到一個個在聽的人,一個個沒在聽的人。

  那些在聽的大學生可能覺得老師講的有意思,可能內心全是吐槽,可能抽屜里有一本《政治秩序的起源》,也可能只是手機沒電了。

  他又唱到那些沒在聽的大學生。這個人群可就豐富多了,他在神遊,他在玩手機打遊戲,他在睡覺。他可能昨晚熬夜看了比賽,他可能是個隱藏的職業選手,他說不定正在挽回鬧分手的女朋友,他也許他就是無聊想趴一下……

  宋舟的副歌再次響起,這回舞檯燈光沒暗下,林淮跟唱,沒覆蓋宋舟的聲音,唱完後繼續第二段verse。

  這一次他更具體,幾乎是一個個數過去,那些手邊放著一本《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的大學生,他可能剛拿了全國俄語大賽第五名,他可能背著處分,他上個學期可能掛了兩門課,他可能三年綜合測評總分超過100,他可能做著拯救世界的英雄夢,他可能被社會毒打教做人,他可能猛然驚醒,扭頭,看見觀察他的你。

  你們倆的目光碰撞,像是突然能窺見對方的精神世界,他沒有你想像的平庸,你也還未活出自我期待中的精彩。

  你們都擁有獨一無二的靈魂,唯一的相同點是擁有無限地可能,只要意識到這一點,你就不是差不多大學生。

  各類樂器到這時候已經推到頂點,大提琴甚至尖銳急迫到演奏者有些吃不消。光源漸漸集中到最開始的那個點,林淮繞著那束光走動,搖臂上的攝影機隨著他的移動正面拍他,舞台四周全是從下往上噴發的銀色煙火,他直視鏡頭,和宋舟齊聲完成最後一段hook。

  宋舟正坐在大洋彼岸的宿舍里,穿著睡衣坐在書桌前看直播,唇瓣不由自主張合。他的室友剛起床,睡眼惺忪,拖鞋都沒穿就湊到他電腦前,看看站進聚光燈里謝幕的林淮,再看看淚流滿面卻微笑的宋舟,不明所以地用英文問:「他唱了什麼?」

  宋舟又笑了一下,抱著縮在椅子上的雙腿,跟室友說:「Stayalive,thenenjoylife。」

  室友眨眨眼,沒再問宋舟為什麼哭,幫他把窗簾拉開,讓陽光照**來,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今天是個很好的一天。」

  宋舟同意地點點頭,繼續看直播。林淮重新把麥克風放在支架上,像他剛開場那樣去摸耳返,像是在感受宋舟的存在。觀眾席陷入久久不得平息的狂歡,導師席上,湯燕關沉默良久,有些瑟瑟發抖地跟梁真說:「我原本以為你還剩17張牌,秒不了我,沒想到你剩下的牌是一手飛機。」

  梁真連連擺手,戰術性謙虛,說宴若愚實力不可小覷,但他們都心知肚明,觀眾的情緒在這首歌之後也到頂了,今天晚上不可能再有歌在氛圍上擊敗林淮,林淮幾乎把冠軍內定。

  此刻已經是晚上十點,一直在側台等候的宴若愚終於登台,精疲力盡的林淮還在場上,兩人雖是對手,卻相視一笑,握手碰肩,再從對方手裡接過麥克風。

  宴若愚顯得很輕鬆,好像不是來比賽,而是享受現場,他環顧一遍四周,才開口說:「這首歌叫《如果這是最後一首歌》。」

  他聽到一片惋惜的哀嘆,他看著台下坐在伊斯特邊上的姜諾,笑著,心裡從未有過的被填滿。

  然後他捂著胸口的地方,用平緩又不失韻律的聲音說,正因為這是最後一首歌,所以他終於敢問自己,到底要做什麼音樂,到底要過什麼樣的人生。

  他給觀眾充足的時間從餘韻中緩過來,伴奏也很舒緩,像一望無垠的一片海,沒有波浪,底下卻有一股暗流,慢慢往岸的方向涌。

  他像是猜到觀眾會為林淮歡呼吶喊,所以他要觀眾為他沉默冷靜。伴奏里其他樂器一個接一個失聲,只有一口撞鐘持續敲響,一聲接著一聲,帶著回音,給一個說唱比賽的現場帶來詩和禪意,宴若愚捫心自問:

  「我的存在由什麼定義,

  我的人格憑什麼獨立,

  我的自由靠什麼護航,

  我的尊嚴被什麼保障。」

  他說的很緩,很慢,像是一個從遠方歸來的朋友,告訴你他一路的所見所聞。

  他出生衣食無憂,父輩拼搏里一輩子,不缺物質,不曾感到飢餓。

  他幼時離家出國,出了家門就是他鄉,愁不過來,所以沒有鄉愁。

  他從瑞士到美國,接受精英化的教育,眼界寬闊,虛心而不卑怯。

  他就算是玩說唱,類比的也是高更和梵谷。他說高更受夠了巴黎的傲慢,偏偏要去被殖民的大溪地尋找異域的浪漫。

  他像是回到當初的那個夢裡,凝視著大溪地鎏金的溪水,炫美的太陽,和美麗的姑娘,他的畫裡充斥著濃郁的原始美學,歐洲人在領土和肉體上占領大溪地,卻又在精神上,反被大溪地的美學征服。

  這種反向征服存在於任何藝術類型,所以黑人能用hiphop,在白人主導的西方社會創出一片天,爭取話語權。

  「美能征服一切,就像愛能拯救一切。」

  伴奏中的管弦樂溫和地走向尖銳,如果浪潮緩慢地向入海口湧來。這是姜諾給他做的處理,這種細化和尖銳會在最後一個字落下後扁平成一條線,宴若愚說:

  「我曾視整個世界為他鄉,

  我像浮萍沒有根基和依靠,

  我深陷孤獨抗拒中庸之道

  我看見你站在錢塘江上——」

  管弦樂和鼓聲一同平息。只剩下乾淨的單個鋼琴鍵的聲音。宴若愚原本應該在這幾秒里保持沉默,他望向人群中的姜諾,早有準備地即興道:

  「山海間有風和霧。

  你身前是浙水,回眸是菩薩。」

  姜諾張了張嘴,靈魂仿若抽離現場,回到那個海天一洲上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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