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何博衍又是一笑,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下很明顯。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想了想,還是再次轉過了身。

  「人總是會變的,由一個個人構建的這個國家也會,而我老了。人老了會心硬,也會心慈。」

  「未來終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他搖了搖頭,並沒有多遺憾,「所以你們是什麼模樣,這個國家就是什麼模樣。如果你們竭力地去改變……」

  他沒有再言,只是若有所思地一笑,不再有絲毫猶豫地轉身離去。

  第45章 完結章 晨曦來了

  高新野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簡成蹊的聲音。

  他小聲地呼喚自己的名字,小野,小野,你什麼時候能睜開眼。

  於是他掙扎著,在溺水的邊緣浮出了水面,猛然從潔白的病房內驚醒,引得床邊的醫療儀器全都此起彼伏地響。他毫無理智,五感都還未歸位,根本看不見自己身邊的是誰,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雙手只是聽從本能拔掉導管和針頭,護士和醫生要是來得再遲一點,他肯定已經下了床。他這時候終於像個alpha了,兩三個人加在一塊兒才堪堪摁住他,但他繃著渾身肌肉不配合,抗拒地不讓針頭再插進他的手背。護士也著急了,所有人焦頭爛額之際,有人握住了高新野的手,柔軟的指尖觸碰他的虎口和指腹的薄繭。那抹溫度讓高新野終於趨於冷靜,他重新感知到空氣,看到色彩,聞到信息素,看到人影,聽到有人喊他——小野。

  那一聲呼喚如天地大裂,讓他回到了人間。

  他放鬆了身體,但還是拼命地扭過頭,想離正在用棉花摁住自己手背的簡成蹊更近一點。護士醫生都還在病房裡呢,他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坐在床上緊擁站著的簡成蹊,心跳快得讓檢測儀又開始報警。簡成蹊就沖那些工作搖了搖頭,在高新野看不到的地方動了動嘴型,說,有我陪著他。

  房間裡於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高新野怎麼都抱不夠,還越抱越緊,指尖穿過簡成蹊的頭髮,還有些暴力地抓了幾下。他就像個孩子,行為舉止全憑直覺沒有理由,就是不肯鬆手。

  不知過了多久,高新野的心率也慢下來了,他不再箍住簡成蹊,但他雙手捧著那張臉,力道還是控制不住地把簡成蹊的臉頰捏得泛粉。簡成蹊就笑,看著高新野那雙溫馴的眼,對他說:「是我啊。」

  「他們、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高新野的手往下,放在簡成蹊的肩膀上,手臂上,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受傷。而當他觸碰到簡成蹊的小腹,簡成蹊手心覆在他的手背,讓他徹底地觸碰到那個地方。

  他們再次相視,一個洋溢著喜悅地笑,一個先是詫異不明情況,但隨後意識到那裡孕育的是什麼,他再次克制不住地將人擁在懷裡。

  可他又目睹了太多明爭暗鬥,種種對未來的設想都像冷水一盆又一盆地潑過來,他有多珍惜此刻擁有的一切,他就有多恐懼失去。

  但是他聽到簡成蹊說:「不要怕,小野。」

  「是你跟我說的,不要怕。」簡成蹊問他:「你知道2019年的今天發生了什麼嗎?」

  高新野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電子鐘,那裡寫著的日期是5月17日,時間是凌晨四點,病房的窗外一片黑暗,他們在這裡擁有光明。

  「我想到另一個結局,宋渠和林源的。」他在愛人的耳邊調皮地吹了口,問:「你想聽嗎?」

  高新野緩緩鬆開了手。

  「這個結局發生在5月18日。」簡成蹊坐在病床邊的那張凳子上,把放在床頭的幾張手稿拿起來,給高新野介紹背景。他說自從四月份分手後,林源找了個在西部核試驗基地的實習,那裡信號不好,宋渠一時半會兒聯繫不上他,那裡的交通也不發達,所以宋渠下了飛機後,要先坐綠皮火車。

  【他坐上了回西部的綠皮火車。

  為什麼要用回呢,宋渠想,他明明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他出機場後淋了雨,沒有換洗的衣服,來不及倒時差更沒時間去取錢,身上的現金只夠買一張硬座票。上車後不久列車工作人員開始售賣電子菸,這是火車售賣的最後一項,他們會先給每位乘客發放身份證的保護套來引起注意,然後宣讀手裡的紅頭文件,介紹說這個電子菸多麼多麼厲害,適合給自己給長輩給老人。

  「只要99,只要99,限量十套。」

  車廂內真的有人拿出一百的現金,只要有人帶頭,跟隨者肯定也會有,只是多少的問題,很快那電子菸就賣出十多套。

  宋渠插著胳膊,盯著列車乘務員手裡的紅票子,他口袋裡的錢加起來,是不夠99的。

  他覺得冷,衣服只是濕了肩膀處,他不想脫,掩耳盜鈴地覺得這樣更暖和。

  他努力回憶從林源朋友那裡得到的信息,一片貧瘠的沙漠,一個巨大的試驗基地,地表上有一個又一個大坑。等他穿過一片片黃沙,那裡有林源。

  他覺得自己瘋了,他連羅布泊究竟在哪兒都不知道,他怎麼可能找得到林源。可他還是來了,跨過大半個大陸,不顧一切。

  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又醒來,他知道自己應該是發燒了,額頭很熱,但是身子很冷。他是凌晨四點下的火車,等他走出車站,他問附近早餐店的老闆娘羅布泊要怎麼走。

  老闆娘用一種極其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宋渠,良久才問:「你要去的是馬蘭基地吧。」

  「我有同學來這兒實習。」宋渠說,「我來找他。」

  「那你應該去生活區呀。」老闆娘給他指了個方向,「你再等幾個小時去坐那個車,你瞅瞅路邊綠化開始多起來了,你就下車。」

  宋渠跟老闆娘倒了謝。暈頭轉向地在候車廳里等了幾分鐘,然後突然站起來,去外面攔計程車。他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了司機,儘管不夠,但上了年紀的司機師傅看著他那雙哀求的眼,還是一言不發地啟動了車輛。他問宋渠是來找誰,怎麼這麼著急。宋渠答非所問地說,他來追人。

  他好像又睡了一覺,醒來以後就到了一個高聳的蘑菇雲雕塑下,正面是一條空曠的大馬路,兩側都是慢慢的綠意。司機師傅說這就是生活區了,他看宋渠臉色很差,就在他下車前,把自己的一個小麵包遞給了他。

  然後宋渠就一個人往那條大道上走,一步一步。他的頭有千斤重,垂下就再沒力氣抬起來,但他還是艱難地仰著腦袋,像個落魄的流浪漢,在那一棟棟家屬樓里尋找,他終究是幸運的,在天際浮現一抹微弱的橙光時,他看到一棟宿舍樓的郵箱上看到他們學校的名字。

  宋渠笑得很傻,他再沒有力氣,癱坐在那棟樓對面的石子路上,跌倒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覺得自己真的燒糊塗了,但內心此刻從未有過的平靜,像是找到了某種歸宿,像是回家了。此時他的手機只有最後一點電,他再嘗試著給林源打電話,沒接通,他就放下手機,用最後一點氣力點開他和母親的聊天框,那裡有條新聞的截圖,上面的標題寫著「台灣通過全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法案」。

  那是他母親在昨天發給她的。她一直在默默地關注,她懷著希望和喜悅地對宋渠說,那你們以後就可以在國內結婚了。

  「媽媽雖然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也不是死板的人,媽媽只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媽媽怕你在感情里受傷害,但如果有了婚姻的保障……你再給媽媽一點時間呀,媽媽已經在慢慢接受了,媽媽希望你幸福。」

  宋渠扯著嘴角笑,他知道他母親為了對他說出這句話,打破了多少她根深蒂固的觀念,她都那麼勇敢,他不能退卻。他答應過林源,等自己狀態好起來之後就來追他,他也不能失約。

  他能感受到睜眼的痛感,可他捨不得閉上,他就看著橙色的光慢慢從對面的住宅樓、綠樹和更遠處的戈壁山丘之間浮現,然後慢慢變紅,變亮。

  這樣一個樓房參差的地方是看不到日出的,可宋渠卻奢望著,有一輪巨大的紅日能發出強烈的光刺穿高架橋,刺穿居民樓,刺穿他自己。

  他等啊等,等到六點路燈準時熄滅,等到街上往來有了三兩行人,等到天發暗的亮。

  他眼前的黑點越來越多,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他能感受到溫度在流逝,而那輪紅日還沒有來。

  那一刻的委屈是如此真實,沒有其他任何情緒,只有委屈。

  他想哭,掉眼淚,叫出聲音來,可是他沒有力氣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那棟樓里響起下樓的腳步聲。那棟樓里住著那麼多人,那個郵箱也未必就是林源的,他也看不見那個下樓的人,但他的直覺從未有的強烈和準確。

  他看不見,但他又好像看得見,林源朝他走過來。

  他扶著牆把自己撐起來,他想也往前走,靠近那個人,奈何腿腳疲憊地沒有知覺。

  他眼前的黑點越來越密集,只能靠用力地閉眼又睜開才能維持神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