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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天奇應道:“行行,我聽你安排吧。你老弟的事,你放心吧。蔣偉再怎麼有個性,用個把鄉鎮書記,我這地委副書記的話,他還是要聽的。”說好了這事,朱懷鏡又覺得沒話可說了。他想找個藉口,告辭算了。正在這時,韓長興帶著兩位烏縣老鄉敲門進來了。朱懷鏡起身同他客氣幾句,就說你們有事要扯吧,我先走了。韓長興說沒什麼事,來看看張書記。家鄉領導來市里開會,在荊都工作的一些有臉面的或自以為有臉面的老鄉,多半會來看望一下的。這是最合算的感情投資,日後家裡有什麼事要辦,也好開口。這是官場上套路了。

  朱懷鏡回房間看看,沒有事情了,準備去玉琴那裡。正要出門,有人敲了門。開門一看,見來的是魯夫。“大作家,你怎麼有空來了?”朱懷鏡招呼道。

  魯夫說:“朱處長,我找你好一會兒了。我問了半天,才知道你住在這間房。我敲了你好幾次門了,你都不在。”“對對。我出去了,才進來。找我有什麼大事?”朱懷鏡說著便請魯夫進房坐。

  魯夫坐下來,臉色就凝重起來,半天不開口。朱懷鏡倒了杯茶給他,說:“我知道你大作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一定是有什麼事。”魯夫喝了幾口茶,搖了半天頭,才說:“朱處長,我是沒有辦法才找你的。袁小奇這人他媽的真不是東西!《大師小奇》你是看過的。當初他說得好好的,說付我兩萬塊錢稿費。可是,書出了這麼久了,幫他出了名,讓他財源滾滾,卻一分錢的稿費都不付給我。我知道他這次來開政協會了,想找找他。可他卻面都不肯見!”“這就奇怪了!袁小奇如今是聲名顯赫的慈善家,俠義心腸,樂善好施,怎麼會吝惜一兩萬塊錢?”朱懷鏡大惑不解。

  魯夫冷冷一笑,說:“哼,慈善家!”聽魯夫這不屑一顧的口氣,朱懷鏡不禁有些興奮。他想聽聽魯夫說說袁小奇到底是怎麼個人物,便說:“我在人大會上,沒有去政協會那邊。這次袁小奇回來,我們還沒有見過面。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傳個話給他?”魯夫說:“我是萬不得已才想著麻煩你的。這麼長時間了,我不知打過好多電話給他,可他就連電話都不肯接我的。沒辦法我就寫信,可我的信也是泥牛入海。這一次,他要是不給錢,就別怪我不客氣。”朱懷鏡不知魯夫說的不客氣是什麼意思,但相信他只怕多半是虛張聲勢。憑袁小奇現在的勢力,魯夫是奈他不何的。朱懷鏡想從魯夫嘴裡知道些袁小奇的隱秘,便欲擒故縱:“魯夫先生,事情總會有個辦法解決的,你還是理智些。不管你怎麼看,袁小奇現在是社會名流,你若是採取什麼簡單辦法,不會收到好效果的。你們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們把事情弄得大家臉上不好過。你別誤會,我這不是干涉你,只是給你建議。”“那要看袁小奇最後怎麼解決這件事。其實兩萬塊錢,不是個大數目。我魯夫是寫字為生的,錢不多,但也不太寒磣。問題是袁小奇這人的做法太看不起人了。我這只是要我的勞動所得,並不是在求他施捨。還慈善家!”魯夫仍然話中有話,卻不說出來。

  “那麼魯夫先生,在你看來,袁小奇到底是怎麼個人物?”朱懷鏡只好直接問他了。

  魯夫又是冷冷一笑,說:“他是什麼人,我沒有義務揭露。他如果欺人太甚了,我也就只好訴諸報刊,揭開他的西洋鏡了。”朱懷鏡追問:“你不妨同我說說看。袁小奇是宋達清和你們幾位朋友介紹我認識的。我雖然同他常打交道,但真正了解他只是從你書中。難道你書中寫的事還有假不成?”魯夫笑道:“自古到今,書上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大家都在說謊,為什麼就不准我說謊?袁小奇若是識相,我就手下留情,就讓他這個謬種留傳吧,不然我就實話實說了。”這就叫作文人無行吧!朱懷鏡發現魯夫說這話的時候,臉色紅都不紅一下。也許是臉皮太厚,血色透不出來吧。第一次見識到文人的臉皮也會這麼厚,朱懷鏡暗嘆大開眼界。“你這麼一會兒真,一會兒假,要人們到底相信你什麼?正是那句老話說的,謬種流傳,誤人不淺啊!”魯夫說:“朱處長,恕我直言。你們政界的人,就是思想太正統了。你們總希望一種cháo流,一種思cháo,一種觀念,一種信仰,等等。不現實啊!那些文化多元的國家,人們思想活躍,並沒有把社會亂到哪裡去。我們千百年來什麼都強調大一統,也沒有把社會統到個什麼好地方去。一文不可能興邦,一曲不可能亡國。沒那麼嚴重啊!”朱懷鏡笑道:“既然魯夫先生這麼直慡,我不妨問你。且不說作家的社會責任,但作家總得考慮自己的聲譽吧?比方說,娛樂界混的有些人,不管那些男女到底是個什麼人,但為了自己的作品在市場上有個好賣點,也得請人專門搞形象設計,有的塑造成道德先生,有的裝扮成純情少女,有的故作浪蕩公子。不論哪種形象,總能迎合很多人。這正是俗話說的,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可從來就沒有人扮成出爾反爾的人。”魯夫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可以扮成覺悟了的社會良知。中國並無宗教精神,卻是個最能容忍懺悔的民族。”朱懷鏡是個一聽到玄虛之論就頭大的人,馬上把話題拉具體一些:“魯夫,你的大作《大師小奇》洋洋三十萬言,難道就沒有一件事是真的?”魯夫故作幽默說:“方塊字是真的,沒有一個錯字。文筆也是真的,我很得意我的文筆。有人評價,近些年全國出過很多這一類的書,有寫張寶勝的,有寫嚴新的,有寫海燈法師的,有寫張宏寶的。沒有一本書有我這本書耐看。要說裡面的內容,我自己都搞不清真與假。裡面的離奇故事,都是他袁小奇自己和他的弟子說的,我只是在表現手法上做了些處理。說句大實話,袁小奇也的確不是平常人物。當時他就是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我相信了他。加上我們這些寫文章的人,有個毛病,就是進入一種寫作愉悅之後,就信馬由韁了,只想把文章弄得漂亮些。無意之中,把假事弄得更假了,只怕也是有的。”朱懷鏡哭笑不得,發現這位魯大作家可能也是位病人。至少神經不太正常吧。可魯夫馬上說了些比任何人都正常的話:“朱處長,我知道袁小奇現在同上上下下達官貴人都有聯繫,根基很牢。正因為這樣,我如果放棄了沉默,會讓很多人難堪的。所以,還是煩你遞個話,讓他顧及些。”魯夫臉上陰陽怪氣的。

  朱懷鏡頭一次意識到袁小奇如果真的是只戳不得的紙燈籠,就連他自己也會陷入窘境。袁小奇的發達簡直是個奇蹟,讓朱懷鏡感到這世界真的越發莫名其妙了。袁小奇越是大把大把地賺錢花錢,他便越是覺得這位神秘人物背後必定隱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東西。他便總有種想探測究竟的本能欲望,甚至巴不得袁小奇早些露出馬腳。朱懷鏡明白自己這種心理並不是出於什么正義感,也許是人們靈魂深處卑污的本性吧。看見別人發了財,人們總希望他賺黑心錢的劣跡早些昭然於世;看見漂亮女人,人們總懷疑她是位勾引男人的老手。可是這會兒,魯夫陰陽怪氣的表情,讓朱懷鏡覺得自己正被一群刻薄的人圍著看笑話。朱懷鏡首先想到的皮市長會怎麼看他。是他把袁小奇介紹給皮市長的,如果魯夫把這位大名鼎鼎的活神仙、神功大師、慈善家的老底揭了,上至北京的某老某老,下至皮市長,都被照進哈哈鏡里去了。北京那些人哪怕把手杖戳得天響,也不管朱懷鏡的事。朱懷鏡擔心的是皮市長會怎麼樣。可以想見,朱懷鏡在皮市長心目中肯定大打折扣,他的副廳級只怕就遙遙無期了。朱懷鏡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地意識到,從上到下,沒有人願意袁小奇露出廬山真面目。維護謊言,成了眾多體面人的共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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