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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俚,”朱懷鏡說,“烏縣翻車那件事,上面最後還是知道了,正在追查。”曾俚也不怎麼吃驚,只道:“真是老天有眼。只是我不相信真的會有什麼處理,不過就是故弄玄虛地哄一下老百姓算了。”朱懷鏡便把應副縣長被拉出來頂罪的事說了。曾俚聽著很是憤憤然,倒不為別的,而是為應副縣長的軟弱感到莫大的悲哀,那咬牙切齒的樣子真恨不得撳住應副縣長擂他幾拳:“這人真窩囊!硬是舍不了這個官當?硬是怕得罪了誰?有種的,就把真正有罪的人抖出來!為什麼要代人受過?太不值得了。”朱懷鏡說:“這也怪不得應副縣長軟弱,大多數人處在他那樣的位置,都只能如此。你想不聽組織的?你一輩子都跳不出組織的手心。再說了,不少官場上的人,除了能夠照著報紙上學說幾句官話,沒別的本事,你不讓他當幹部,他還真沒辦法活。既然只能當幹部,就不妨使盡手段當大幹部了。所以說,不能籠統地說官場上的人只想當官。”曾俚感慨道:“這些官員是構成官場的微觀基礎,單看這些官員就知道官場是個什麼樣兒了,用不著再費心思從體制上去分析官場如何。”朱懷鏡苦笑道:“我兩個朋友真有意思。在李明溪眼裡,整個世界都是荒誕不經,十分可笑的,所以他到頭來瘋了。你曾俚呢?眼睛老盯著官場,總是憤世疾俗。不知你會不會瘋?”曾俚卻是妙語驚人:“人能夠瘋,是福氣。”

  .

  國畫

  作者:王躍文

  三十五

  此後的日子,朱懷鏡總擔心著李明溪,時常向汪一洲過問他是否回來了。但始終沒有李明溪的消息。

  然而李明溪的失蹤也並沒有妨礙朱懷鏡平日裡的好心情。畢竟他快提拔了,春風得意的感覺讓他總覺得有什麼好事情要同人家說。有時碰上熟人,他會情不自禁地叫住別人。可當他同人家熱情地握手時,卻發現沒什麼可說的,便毫無意義地彼此寒暄。經過了這麼幾回,他就交待自己沉著些,免得讓人家看著是得意忘形了,或是在有意籠絡人心。

  幸好他及時調整了自己的心態與表現,不然洋相就出得更大了。原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在處長會上投票時,他的得票沒有過半數,提拔落空了。

  投票情況沒有當場公布。散了會,好幾位處長都拍朱懷鏡的肩膀,輕聲開玩笑,要他請客。朱懷鏡便微笑著重重握了他們的手,暗示了友好,什麼也沒說。投票結果是第二天柳秘書長告訴他的。“你要正確對待,懷鏡同志。你的工作不錯,領導心裡有數。千萬別因為這事影響情緒影響工作啊。”柳秘書長說了許多勉勵話,朱懷鏡虛心聽著,真誠地點頭。可他內心的感受真的沒法形容。

  朱懷鏡從柳秘書長辦公室出來,碰上好幾位處長。他沒事似的同人家打招呼,心裡感覺被這些人愚弄了,只想罵娘。他儘管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投了他的票,哪些人沒投他的票,可在這種特殊的心境下,碰見誰都覺得假惺惺。他回到辦公室,泡了杯濃茶,喝得嘩嘩響,滿頭冒汗。一會兒,韓長興敲門進來了,坐下來,望望門外,低聲氣憤地說:“他媽的,有人就是嫉妒!”不知韓長興消息怎麼如此靈通?朱懷鏡怕別人聽見了不太好,忙搖搖手,叫韓長興別說了。韓長興不管那麼多,只是把聲音壓得更低了:“皮市長賞識你,有人就說你是皮市長的二秘書,這就是嫉妒嘛!”這倒是朱懷鏡沒有想到的。如此說來,肯定有人見他同皮市長過從密切,看著不舒服,索性不投他的票了。這機關大院,誰都想削尖了腦袋往市長們那裡鑽,可又誰都看不慣天天圍著市長們轉的人。知道有人嫉妒他同皮市長的交情就行了,不必點破。朱懷鏡也不追問這話是哪裡來的,也不問具體細節,更不為自己辯解,只說:“韓處長,感謝你的關心。外面說什麼,讓他們說去,我只當沒聽見。”見韓長興那表情,分明還想詳說細述,好討個人情。可是見朱懷鏡並不感興趣似的,就不便說下去了。他便直夸朱懷鏡大將風度,宰相肚裡能撐船。非常時刻,朱懷鏡不想同韓長興多說這事,就說了幾句客氣話,把他打發走了。

  剛送走韓長興,裴大年來了。朱懷鏡熱情地伸出雙手同他握了,再倒了茶,說:“貝老闆,恭喜你的公司進入市里重點扶植的十大民營企業名單。”裴大年把門輕輕掩了一下,坐下說:“感謝你的關照啊朱處長。今天我是專程來感謝你的。”朱懷鏡忙搖手道:“老兄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倆誰跟誰?”裴大年說:“對對,我兩兄弟誰跟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現在還能賺幾個錢,你就別嫌棄。”裴大年說著就從包里拿出一個大信封包,往朱懷鏡桌上一丟,輕聲說:“別說多話,收起來收起來。”朱懷鏡很為難的樣子,微微一笑,半推半就,一手扯開抽屜,一手輕輕一扒,就將信封包扒了進去。裴大年這就笑得更加義氣了,說:“好兄弟,這就是好兄弟。”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兩人喝茶抽菸扯談一陣,裴大年就告辭了。

  下了班,朱懷鏡直等到辦公樓的人都走盡了,才關了門,拿出信封包,見裡面裝著五坨百元鈔票。不用數,這是五萬塊。他打開保險柜,將錢往裡面一丟,正好壓著龍文的那個筆記本。這個筆記本記錄著張天奇天大的秘密。

  朱懷鏡鎖上保險柜,忍不住咬牙切齒一陣,內心升騰起一種快意,感覺就像報復了誰似的。

  晚上,朱懷鏡去了玉琴那裡。他今晚有些反常,幾乎通宵沒睡,要了玉琴三次。玉琴依著他,每次都表現得歡快。事實上她直到最後一次才找到感覺,一邊嬌喘著叫道懷鏡你今天是不是瘋了,一邊體味著男人的雄壯,直把自己送到了雲霧裡。

  此後好些天,朱懷鏡越想越憤然,總想找機會同皮市長說說自己提拔的事。可皮市長白天太忙,朱懷鏡總找不著由頭去他辦公室匯報。晚上去麼?單是去說自己的事情顯得有些唐突。皮市長雖然對他不錯,但人家畢竟是市長。他不可能專門上市長家裡去說自己提拔的事,而沒有正經事情卻又上門去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市長不可能沒什麼事單是坐下來同你扯談。大凡上門去的,要麼是有公事專門匯報,要麼是送點什麼去孝敬市長大人。不論哪種情況,通常只能完事就走,不多做停留。事實上你也不可能多做停留,你坐下沒多久,下一撥上門的人已按響門鈴了。皮市長算是比較平易近人的領導,晚上拜訪的人更多。朱懷鏡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設法送點什麼去。可最近市里發生了好幾起廳局級領導的貪污受賄案,特別是市財政廳的窩案被傳得沸沸揚揚,皮市長在好些場合都強調了廉政建設問題。在這種氣氛下去皮市長家裡送禮,似乎不太妥當。朱懷鏡主意想盡了,最後心想還是給皮市長家送些優質大米去吧。他讓瞿林的哥哥種了些沒污染的優質大米,原來就是打算送給皮市長這些領導享用的。可是,後來瞿林真的送了幾百斤大米來,朱懷鏡又覺得送不出手了。大米誰稀罕?不是個值錢的東西!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起初想起來頭頭是道,過後一想就覺得好笑了。就像人們夜裡睡在床上會把很多事情想得天花亂墜,一覺醒來就什麼都不對勁了。那幾百斤大米就這麼在朱懷鏡家陽台的角落裡堆了兩個多月,沒有送出去一包。今天朱懷鏡反過來一想,送些不值錢的大米去,顯得隨便,算是個上門的好由頭。只要他坐下來,皮市長說不定就會過問他提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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