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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平城雖在北方,但非高遠苦寒之地,故風雪來遲,冬日並不難熬,往年到了這個時候,他會擇一清淨處練刀,而今卻坐在房中休憩。

  無咎刀置於背後的兵器架上,沒到用它之時,裴霽從不多看一眼。

  他臨窗而坐,聽著外面的簌簌雪聲,案上還散落著十幾封文書,有些關乎到朝政權位之爭,有些則記錄了各路義軍近日來的動向,還有為數不少的蠅營狗苟之輩卷進了屍人買賣里,靠山崩塌,利害相衝,或忙於奔走,或互相攀咬……如此種種,便是對這幫人事物早已司空見慣的夜梟衛指揮使,也不免生厭。

  然而,沒了一座大山壓在頭上,日子總要比以前好過許多。

  裴霽自有貪心,也會在某些事上感到知足,比如他以為自己會死於那間破廟,卻又很快在地藏神像後睜開了眼睛,只覺一股精純內力護住了心脈,極泉、靈台兩穴留勁未散,分明是有人以指代針,照搬岳憐青的救急之法,死馬當作活馬醫。

  鼻下血氣濃烈,裴霽強忍丹田劇痛,扶牆轉出一看,便見地上橫著具陌生男屍,頭顱已被斬去,身下還壓有一塊寫有血字的碎布,筆跡纖細輕飄,卻非出自岳憐青之手,他怔了片刻,很快明白過來。

  手邊沒有刀劍,馬也累得不輕,但裴霽鐵了心,只要不死,爬也要爬過去。

  說好的兩相扯平,沒道理再欠一筆償還不起的債。

  得虧他在最後關頭趕到了翠微亭,見得那人伏在階下,有夜梟衛揮刀如滿月,破風疾落而下,裴霽不及多想,搶得一劍在手,振腕射出,貫穿頭顱。

  裴霽投效夜梟衛八年,又做了四載指揮使,威望實在不低,連不知僧也未能事先斷定他會背叛,混戰中的夜梟衛更是大為震驚,陸歸荑率先回神,疾步撲至應如是身旁,恰逢陳秋與幾名同伴提劍而返,從她手裡接過那死活不知的人,掉頭殺出重圍,煙塵彌散,風聲嘶鳴。

  直到殺聲漸歇,翠微亭附近幾乎沒了活人,陸歸荑摘下破碎的面具,步履蹣跚地向他走來,血汗滿浸的衣袍被風吹得緊貼於身,她整個人似已瘦骨嶙峋,手裡還捧著無咎刀和護生劍。

  刀擦得鋥亮,劍卻鮮血淋漓,裴霽只看了一眼,目不旁視地從她身邊走過,一步步踏入翠微亭,便見不知僧端坐於地,低眉垂首,雙眼半闔,胸腹綻開大片猩紅,伸手搭上頸側,脈搏全無,印堂、膻中兩處焦痕醒目,臟腑怕已熟了。

  他是死於三屍反噬,也是死於破關一劍。

  同為逆練《三屍經》的人,裴霽在不知僧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但夙願得償,大仇已報,合該笑一笑,可惜他傷得太重,呼吸間俱是血氣,委實笑不出來。

  陸歸荑拾級而上,又將刀劍奉到他面前,裴霽問道:「你不走?」

  她能出現在此,定與應如是有過密謀,而今沒了逢場作戲的必要,裴霽也提不動刀,左右陸歸荑的心不在這邊,趁此機會遁去,將來也無須再見了。

  卻見她搖了搖頭,道:「上得這條船,回頭未必抵岸。」

  言至於此,裴霽也沒追究什麼,任她跟在身後。

  不知僧已死,一干護衛無有活口,將剩餘人手召集回來,是非黑白端看裴霽怎說,並非沒人懷疑,但誰也不嫌命長,至於心存異想之輩,日後挨個收拾便是。

  他本該葬於黃土之下,卻又重回天地之間,岳憐青不再傳來消息,所知的幾處藏身地皆已人去樓空,有關應如是的生死下落,更是無從得知。

  護生劍以姜定坤的命開了鋒刃,又拿不知僧的血洗去鏽跡,而今各路人馬攻伐奔走,昔時逆黨成了義軍,高舉護生旗,深得百姓信服,卻不再需要這支劍了。

  然而,裴霽莫名認為這道利刃還有出鞘之日,一如青山綠水終會重聚。

  陸歸荑回到散花樓,掌管了樂州據點,聽說她為那些孤兒找好了去處,而後封了無憂巷,從此遇上漂泊稚子,只通過慈善堂安排生計,不再收留照拂。

  亂世中人難得善心,但總會有豺狼環伺在側,多一道軟肋便多一分顧慮。

  也是在無憂巷清空那日,陸歸荑給他送了份薄禮,那是一幅水墨畫,並非出自名家之手,也不見題字和落款,畫的是一座小佛寺,位於市井之側,門外人群熙攘,寺中形影寥寥,頗有幾分鬧中取靜的意思,

  裴霽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什麼地方,憶及當初在那間靜室里,有人同他說道:「李元空的出處,並非應如是的歸處,我啊……回不去的。」

  當初的裴霽對此嗤之以鼻,怎料一語成讖,這幅畫由誰所作自是不言而喻,遂笑罵一聲,將畫掛在了練功房裡,從此不再打聽對方的消息。

  人生於世,聚散無常,豈能事事如意?裴霽慣來強求,卻也不吝放手。

  不如說,他跟應如是本為殊途之人,靠欺瞞算計得來並肩同行的一段路,竟沒落得你死我活的結局,已是大幸了。

  從蒼山回來,裴霽的傷勢始終沒有痊癒,功力停滯不前,倒也因禍得福,稍緩真氣反噬之苦,只是門徑已入,便是拼命拖延,頂多還能撐個三年。

  尋常人愛惜性命,勢必修身養性,多一口酒肉不食、多一分危險不干,裴霽則不然,他這半生縱情肆意,絕不肯苟且偷生,何況皇帝駕崩,更該舉杯慶祝。

  想到這裡,裴霽收攏神思,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溫酒,恰逢小窗被風吹開,幾粒碎雪揚了進來,落在他的酒盞里,平添一份涼意。

  他渾不在意,端起來就要佐雪飲盡,卻有一隻手打窗外伸來,壓住了杯口。

  又一陣風雪湧入,裴霽定定地看著這隻手,他沒有抬頭,過了半晌才勾了下唇,開口道:「都說風雪夜歸人,你這不請自來之徒,倒像個鬼。」

  雪粒在溫熱的手背上融化,那人微微一笑,道:「那就當是被鬼託了夢吧。」

  裴霽做了一場夢。

  夢中有白衣鬼,乘風雪而來,燃燈煮酒,眉目如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新年快樂,龍騰虎躍,遇水則發!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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