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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兒?」不等他開口,岳憐青已從眉眼間窺得端倪,「回破廟找裴霽?」

  應如是沒有回頭,淡淡道:「你要逃生,我去解圍,各不相干了。」

  「那些人殺不了他!」岳憐青不肯鬆手,喉頭有些發堵,「你對情況瞞而不報,又趁他不備將我帶走,已然坐實背叛,再要孤身回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他所言有理,應如是卻置若罔聞,也不見如何動作,那潮濕的衣袖就從岳憐青掌中抽走了,人也似風送浮萍般憑空渡出兩丈外。

  青衣少年堪堪回神,面色一變再變,忽然道:「攔下來!」

  話音未落,勁風破空而去,如同離弦之箭,「咄」地釘在了馬腿前方,原是艄公手裡的竹篙,尖端斜出,離馬頸不到兩寸,驚得那馬嘶鳴一聲,連連後退。

  應如是微微皺眉,掃出一腿將竹篙向後踢去,只見艄公不慌不忙地探出手來,將竹篙接回掌中,復又定入岸邊,整條船身紋絲未動,附近水面也無漣漪。

  「好功夫,難怪會來接你。」安撫了馬,應如是回身看來,「你們還待如何?」

  岳憐青踏前幾步,對這昔日大敵抬手一禮,道:「你這趟回去,只怕凶多吉少,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何況你我尚有承諾未完,還請隨我一併離開吧!」

  應如是聽得出話里的情真意切,可他絲毫不為之所動,在原地站了片刻,緩緩道:「那你答我幾句話,就算抵了這次人情。」

  岳憐青一怔,隨即警惕起來,輕聲道:「你想知道什麼?」

  本為應如是提出的要求,他卻沉默了下來,幾息後才道:「昨日申時,我們在府城裡接到了從樂州據點傳來的急信,言定即刻率人出發,往蒼山東麓會合,以時間和路程推算,他此刻當在途中,屍體卻出現於此,冷劍封喉,一日有餘。」

  道途不會憑空縮短,人馬也無法插上翅膀飛來,問題只能出在時間上。

  心知瞞他不過,岳憐青坦然道:「他以為阿姊不在,樂州據點便是其一言堂,殊不知身邊早已漏了風,回信乃姓張的親筆不假,只是晚了一日才送出。」

  夜梟衛這些年一面往各地安插耳目,一面招攬人手擴充實力,任是查底再嚴,也會有一兩根釘子楔進來。因此,他們在茶館歇腳時,張更夫及其一干下屬就趕到了約定地點,五日奔波,風塵僕僕,未及喘幾口氣,就遭到了伏擊。

  見應如是臉上沒有意外之色,岳憐青又道:「至於那個探子如何著了道,那更是好說!最先一發鳴鏑是從屍身上搜出來的,等他循聲而去,地方早已收拾乾淨,偽朝鷹犬一個不留,還有我們的人在,前後催急,上當也在所難免。」

  這番布置算不得精妙高明,勝在簡單有效,應如是明白過來,目光沉冷。

  「我信你所言俱真,但……」語聲猛然頓住,接下來的話似是難以出口,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攥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岳憐青無法在踏入碧游鎮前做下這些準備,後來被夜梟衛嚴加看守,更沒有任何機會,從蒼山取道也是裴霽在錦城才定下來的,就算樂州那頭露了破綻,也來不及召集人手議定行動,除非……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某雙眼睛下暴露無遺。

  沒有人願做黏在天羅地網上的飛蛾。

  問出這一句,應如是再也無話,從河面吹來的風裹挾著水汽,讓濕透衣衫變得愈發冰涼黏重,而他毫不在意,只是宛若木石般立在那兒,等著一個答案,但見岳憐青默然一陣,側身讓開路來,艄公終於離船上岸。

  蓑衣落地,斗笠移開,露出一張俊美面龐,五官稜角不甚凌厲,有幾分男生女相,應如是卻在不久之前看過這張臉變得慘不忍睹的模樣。

  「陳、秋!」他道出這個人的名字,風灌進了喉嚨里,就像生吞冷鐵刀劍。

  陳秋抬頭與他的目光交接,面上還有幾分難以釋懷的敵意,卻沒有出手搶攻,包裹兵器的布條散落開來,露出烏黑劍身,赫然是那柄被棄於西山荒野的無影劍。

  有這柄劍在,不必多費唇舌,應如是一眼不錯地看著他,憶起的卻是當日被綁在刑架上的人影,那無疑是一具死屍,身形相仿,雙肩的傷口也對得上,但其胸膛和面目已被鞭子抽得稀爛,教人辨識不清,何況他正心神大亂。

  死人不能復生,除非死的不是陳秋,有人用了偷梁換柱之計。

  彼時能做到這件事的只有一人,若是他的話,方才那些疑點也就解釋得通了。

  應如是閉了下眼,復又睜開,聲音沙啞地道:「是裴霽幫你詐死脫身。」

  岳憐青想像過這個人在得知真相後會是一副怎樣的反應,至少該有驚疑和憤怒之色,但那些情緒僅在應如是面上外泄了片刻,很快歸於沉默。

  「你就沒有想過別的可能?」陳秋挑起眉來,「當初他殺了看守要放我走,我可是半分也不敢信,若非手無寸鐵,又被點了穴道,拼死也要再捅他一劍的。」

  從這句話里不難得知,他原先也不知道裴霽的真實立場,這倒不奇怪,裴霽是凶名在外的偽朝鷹犬,其心狠手辣,殘忍冷酷,為追求權勢地位不擇手段,平民百姓懼之,江湖中人恨之,滿朝文武亦避之。

  正因如此,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才顯得格外荒謬和諷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應如是站在他們對面,腦中如有一雙手在穿針引線,將幾個月里發生的事情飛快串連起來,從前被他有意無意忽略過去的種種端倪,都在此刻浮出水面——

  四年前,天下反抗之士因護生劍大案結黨為盟,裴霽奉命追查,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但凡與案子扯上關係,莫不死無對證,可遭殃者或多行不義,或道貌岸然,聲勢日漸壯大的護生劍逆黨卻由明轉暗,吞噬了所有謀劃、線索和質疑;

  二月,浮山國使船在青龍灣遇襲,裴霽曾言情報泄露于丹陽府武官孟虎之口,但他品階低,探得口風也難確認情報真偽,除非這是個幌子,告密者另有其人;

  玲瓏骨失竊,岳憐青已知裴霽向散花樓發難,仍指使陸歸荑趕往蒼山求助,並從旁指引調查,而後聯絡陳秋扮作鬼面人前來接應,讓應如是錯認其為護生劍刺客,可當年事發突然,知道他與刺客正面交手過的人屈指可數;

  借白虎玉佩追查至臥雲山莊,獲悉任天祈與不知僧密謀之事,裴霽誓要取得簿冊,卻在物證毀傷後不思補救,反倒急著對陳秋動刑,乃至大失分寸;

  岳憐青以身涉險,僅安排陳秋作為己方後手實不穩妥,而在應如是將他帶出地牢時,其執意不肯逃走,除卻救人考量,若無情報傳遞,他們必為嚴光所騙;

  再者,三屍真氣反噬,裴霽命懸一線,得虧岳憐青出手解危,可他未曾修煉此功,天底下唯有兩人需要這救急之法,他是為誰而學?

  「從青龍灣沉船案開始,一切都是你們計劃好的。」

  應如是想了這麼多事,其實只在片刻之間,岳憐青難以揣摩其意,只好道:「也不儘是,世事本就無常,人心更為難測。」

  通聞齋滅門、寸草堂被剿、散花樓易主、任天祈之死、碧游鎮大亂……這些事無不因人而變,哪怕步步為營,也難逃因果相應。

  應如是的眼中有微光明滅,輕聲問道:「裴霽就是護生劍主人,對嗎?」

  他還記得岳憐青說過,護生劍是用岳汐燕的兵刃熔鑄而成,後來被轉交給了別人,誓約在一年之內殺死姜定坤,算算時間,恰好是一清宮被滅門的第二年。

  「南璧」的百年基業毀於旦夕,裴霽背上了洗不清的血債罪業,逐漸掌握實權,成為李元空的副手,並在前往凌山時護駕隨行。案發當日,裴霽搶走巡山差事,李元空因抗旨殺死東來子而受罰,未能在姜定坤身邊護衛,刺客便乘虛而入。

  「一擊得手,遁去無蹤,此人不僅武功高強,還對行宮的情況了如指掌。」應如是苦笑,滿腔情緒複雜難言,「我追出行宮,看著刺客遁入湍急的河流中。」

  當時未及多想,而今回憶起來,知道他怕水的人也就那麼幾個,那晚正好有雨,在外之人莫不渾身濕透,裴霽像個落湯雞一般趕回來,誰都不覺得奇怪。

  卻見岳憐青搖頭道:「不,他不是。」

  應如是怔住,事已至此,這樁驚天懸案差不多水落石出了,陳秋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裡,便是確鑿無誤的證據,但岳憐青也沒有騙他的必要。

  「姜賊死在裴霽的手裡不假,但他不是護生劍的主人。」只聽岳憐青沉聲道,「你跟裴霽共事過四年,除卻這個不能言說的秘密,旁的沒有什麼能瞞得過你,他是怎樣的人,你該比我更清楚,那些因護生劍而凝聚起來的人則不然。」

  四年來,護生劍主人已被各路反燕義士推上神壇,飽受欺壓的老百姓視其為萬家生佛,黑白兩道皆以「大俠」尊之,哪怕這世上沒有完人,他也該是個心懷仁義的俠者,而非裴霽那般暴戾狠毒、聲名狼藉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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