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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聽應如是道:「帶上東西走吧,個把時辰後去找裴霽,就當沒來找過我。」

  陸歸荑猛地睜開眼,神思尚未附體,只見那匣子已橫於掌上,被他遞向自己,她不敢去接,又驚又怕,咬牙道:「掩目閉嘴,裝作無事發生?」

  「裡面有什麼東西,我大致猜得到,裴霽也心裡有數,你無法矇混過關,屆時若非你死,便是岳憐青再退一步。」應如是眼神微冷,「你要讓他退無可退嗎?」

  岳憐青還剩下什麼?無非一條性命和比之更為重要的秘密。

  倘若一退再退,岳憐青要麼不得好死,要麼背信棄義,偏生他還有軟肋,所以忍恨救治了自己的仇人,換應如是一個承諾,斷去後顧之憂。

  陸歸荑終是落下了淚,她用力蹭過臉頰,忽然間心有所感,又抬頭看過來。

  室內昏黑無光,應如是已然閉目,雙手合十,喃念靜心咒。

  輕微的窸窣聲入耳,伴隨著拂門而過的涼風,陸歸荑如來時那樣悄然離開了。

  應如是越念越快,眼瞼顫動,末了聲音漸無,將臉埋進掌心,蹭到滿手濕冷。

  是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自小跟在不知僧身邊,承其姓氏,受其教導,願為之剖心析肝,莫說刀山火海,捨命陰曹也無二話,如何走到了這一步?

  心生魔障,縱有真經在手,也不過滿紙荒唐;

  囿於畫牢,與其問天問地,都不若捫心自問。

  他其實從多年前就覺出端倪,只不過那些蛛絲馬跡,俱被舊年深雪掩埋覆蓋,到如今烈日當空,冰消雪融,凍土下的一切都暴露無遺。

  「師父……」應如是聲音低啞,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也無必要了。

  他就這樣枯坐在沒有燈火的房間裡,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窗外忽地傳來斷斷續續的刮擦聲,動靜極輕,但在此時顯得無比刺耳,他猛地睜開了眼。

  應如是拂開窗戶,一道灰影疾掠進來,盤旋幾周,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遲疑片刻,他用左手探向灰鷹的頭,這回沒被躲開,也沒遭到抓啄,從腦後慢慢向下摸去,碰著了拴在腿上的細竹筒。

  竹筒冰涼,應如是卻像被火燎著了手,下意識縮了回去,引得灰鷹一歪頭,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室內格外犀利明亮,竟似一個人在打量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翌日清早,街道上有了三三兩兩的人影,明心堂兀自大門緊閉。

  經此一遭,三屍之毒已隨真氣運行侵入裴霽的內腑經脈,縱有岳憐青出手施救,及時為他逼出毒血,也難痊癒如初。好在這裡有現成的傷藥,裴霽命人試過,藥效靈驗,便取三丸服下,以呼吸吐納之法行氣渡脈,痛楚稍緩,傷勢亦有好轉。

  因著那封急報,裴霽不敢多作停歇,天色微亮便起身下榻,穿戴整齊步出房門,武四娘等人還為昨日之事後怕,見他氣宇軒昂,心下大定,各自領命行事。

  不多時,岳憐青被帶到大堂,裴霽正在大堂用朝食,桌上擺滿熱氣騰騰的粥點,非是一人分量,青衣少年神色平淡,在他對面入了座,沉默地喝起粥來。

  等他倆擱碗投箸,剩下沒動的食物快要涼透,方見應如是步下樓梯,也換了身乾淨衣袍,面色卻比昨日更憔悴,似乎徹夜未眠,左手還纏上了紗布。

  只一眼,岳憐青便收回了目光,裴霽則擰起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憂怖鬱結,夜不成寐,此乃人之常情,但他記得清楚,應如是的外傷在腰側而非左掌,那紗布是新纏的,血色隱約可見,底下必有創口,卻不知因何而成。

  應如是瞥了眼手上紗布,渾不在意地道:「一時心亂,不慎被碎瓷傷著了。」

  目光掃過桌上碗碟,他拂衣坐下,端起一碗尚有餘溫的素麵,細嚼慢咽,裴霽鎖眉更深,想到他昨夜心神大亂的模樣,生出幾分憐憫,不再追問此事。

  這頓飯用了不短工夫,岳憐青雖一言不發,但當有人從旁經過,總會投以目光,可惜他看來看去,想見的人始終不曾露面,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緊成拳。

  應如是離他近些,恰逢一碗麵見了底,便道:「陸施主還未從縣衙回來麼?」

  這一問在裴霽的意料之中,也就沒有起疑,隨口道:「天亮前回來了一趟,那暗格里確實藏了東西,可惜姓嚴的死不悔改,鑰匙是真,機關有錯,證據被毀了大半,餘下的亟待處理,當下須分輕重緩急,且讓她著手去辦吧。」

  他神色如常,話說得滴水不漏,若非應如是提前知曉真相,也要被矇騙過去。

  心中暗流涌動,臉上不露破綻,應如是微微皺眉,道:「這麼一來,要想追查下去,豈不困難重重?屍人案不僅傷天害理,還危及社稷安寧,若是有心者藉此密謀,恐怕後患無窮,容不得輕忽。」

  聞言,裴霽面不改色,正待接話,卻聽岳憐青道:「夜梟衛可不是為民做主的青天衙門,正因此事牽涉甚廣,他才要明哲保身。」

  話音落下,堂中陡然一靜,裴霽隱現怒容,寒聲道:「既是階下囚,當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覺悟,本官給你三分顏色,莫要不知好歹。」

  岳憐青冷笑道:「看來被我說中了,裴大人如此見機,難怪熬的出頭。」

  他牙尖嘴利,明褒暗貶,刺得裴霽惱怒不已,武息浮動之際,腕上忽地多出一隻手,應如是淡淡道:「為一點口角動氣傷身,犯不著。」

  手按腕脈,指下吐勁,裴霽頓覺氣息微滯,幾處大穴傳來隱痛,當即回過了神,壓下胸中邪火,轉念想到什麼,突兀一笑,道:「沒錯,這是件麻煩差事,辦好了得不償失,辦砸了惹火燒身,本官差遣陸歸荑去做,你為她覺得燙手?」

  此言不啻刀尖扎進痛處,岳憐青沉下臉不再開口,裴霽輕哼一聲,眉目間不無得意,這般計較勁兒教應如是暗自搖頭,對陸歸荑的去向也有了數。

  有人上前收拾了桌子,添上熱茶,待到天光大亮,消失一陣的武四娘又現身出來,垂首道:「回稟大人,縣衙那頭查明了——有個書吏上吊自盡,師爺則是收了鄉老的好處,不知本案內情,其餘人底子還算乾淨,著縣丞代理事務。」

  昨日驚變連發,衙門裡已是人心惶惶,而後陸歸荑前去搜找物證,拿嚴光的死訊敲打了他們一通,眾人驚駭之餘,連夜互相清算,咬得滿地雞毛,裴霽估摸著差不多了,讓武四娘攜令走一趟,將情況略做說明,找個乖覺的收拾爛攤子。

  他不在意蠅營狗苟之徒,只是問道:「自盡的是嚴賊親信?」

  武四娘卻道:「那書吏年長,是跟他一起來的,據說受過恩惠,不肯信我等的話,前半宿發了瘋癲,後來就懸樑而死,留書道是……要去地下當面一問。」

  裴霽立時想起了當晚給嚴光送熱湯的人,搖了搖頭,難得沒說什麼,應如是在旁聽著,憶及嚴光臨終之態,也默然無言。

  「還有一事……」說到此處,武四娘忽地遲疑起來,臉色也變得凝重。

  見她吞吞吐吐,裴霽眯了下眼,茶杯往桌上一放,碰撞聲清脆,好似敲在人的心頭上,武四娘忙道:「我等遵照命令,分作幾撥趕來,前後相接不超過十二個時辰,但是……屬下方才去鎮外探了,未能發現他們來過的痕跡。」

  常言道「軍令如山」,夜梟衛是由死士營改制而來,規矩比軍令更為嚴酷,領命辦事之人不敢稍有延誤,除非他們已經把命丟在了半道上。

  第一撥人手如期趕到,卻已折損三成,剩下的個個帶傷,要押解岳憐青上路,顯然不成,裴霽從卯時初等到了巳時末,耐心快要告罄,卻還不見其他下屬前來。

  應如是突然問道:「可有發射鳴鏑?」

  武四娘看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道:「有,但在發出之後,未得響應。」

  夜梟衛的特製鳴鏑能夠傳聲十里,接應者必在周遭藏身待命,沒道理聽得信號還按捺不動,只能是出事了。

  剎那間,應如是與裴霽的目光幾乎是同時落在了岳憐青身上,但見他把玩著一隻空杯,單手撐著頭,眼角帶風般斜過來。

  裴霽冷冷道:「是不是你做的?」

  岳憐青反問道:「我落在你們手裡,自身難保,何來這莫大本事?」

  纏著紗布的左手微微攥緊,應如是垂眸思索,為了抓捕岳憐青,裴霽下令抽調人手,武四娘他們本就分散在這一帶,所以最先抵達,其餘人還得飛馬趕來,若有一路橫出意外,也在尚可容忍的變數中,端看第三波人能否按時會合了。

  他看向裴霽,問道:「是再等一日,還是派人出去探看?」

  情況不明,本該以不變應萬變,奈何開平那邊風雲將變,實在刻不容緩,裴霽面如寒霜,手指在刀柄末端點了幾下,終是道:「我們走!」

  貿然動身並非上策,但在此耽擱一日,變數亦多一分,應如是權衡片刻,也認可他的決定,向岳憐青伸手一引,道:「小施主,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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