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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煙覺得孟斯奕有一種死板的浪漫,她猜想從今往後數十年小姨都將收到一束這樣的玫瑰。

  「請以一支玫瑰紀念我。」

  小姨給孟斯奕的最後一封信上如此寫道。

  紅烈的花放置在墓前,與其他黃白的菊一起。

  他照舊擦拭黎嫣嫣的墓碑與相片,就像多年之前撫摸愛人的眼。

  黎煙原本覺得自己傷心的勁已經過了,可是親人的離去是連綿的雨,終其一生的淋濕。

  心情低落成了本能。

  她給孟斯奕和小姨留出空間,自己先行去車上等。

  小白象實驗說,物體不在眼前,但仍然存在。

  就像人不在世間,也仍然存在一樣。

  遠遠的,男人的背影是一棵彎曲的樹。

  在時間的河流里,一切淺淡的東西真的都可以被稀釋瓦解嗎?

  她開始疑惑。

  第16章

  無腳鳥他心中死寂

  墓園裡,男人彎下腰,試圖看清鑲在石碑上的相片。

  不過三個多月,一個人的面容就可以在另一個人的腦海里變得模糊。

  幾乎人人都覺得他是個痴情的人,可他捫心自問,實在無法說自己在感情方面有多對得住她。

  如果真的深愛她,又怎麼會放手?

  他所謂的深情,不過是她死後每年的一束玫瑰。

  玫瑰贈愛人,可在他們的那段關係里,他不足夠愛她。

  非要說的話,他們之間是年少稚嫩時的一點心動,並肩作戰時的一點欣賞,旁觀她與病痛鬥爭時的一點憐惜。

  所有都是一點點,滲透不進骨血,拼湊不出深情。

  只有歉意長久的留存——她實在跟著自己吃過許多苦。

  他並非一個看重忠貞的人,甚至時常覺得「總有新人換舊人」該是常態。

  他身上那點看似是忠貞的東西不過是道德的產物,而不是愛情的。

  否則當初最艱難的時期,公司遇到資金困難,孟斯奕也不會果斷選擇犧牲與黎嫣嫣的關係,與另一位資本家的女兒密切交往。

  如果不是後來另尋到解決辦法,他恐怕也不惜利用自己的婚姻。

  利益至上的人是不奢求愛的,情和欲都是敵人。

  他在墓旁坐下來,就像從前在學校的辯論社,他總坐她旁邊一樣。

  他們是同盟,是戰友,是摯交,唯獨做不成愛人。

  可是又很奇怪,明明不夠愛她,她卻又像一片淨土,令他頻頻回顧。

  她實在跟著自己吃了不少苦。

  「嫣嫣,黎煙最近交到了朋友,你說得對,她並不像表面那樣叛逆。你放心,我會代你對她好,代你看著她讀書、長大,確保她不再誤入歧途。你知道的,我對不住你,這最後一件事,就當是彌補了。」

  一陣風吹在玫瑰上,花瓣落了一片。

  像是某種回應。

  他站起來,「抱歉,在你生命的最後幾年一次都沒來看你。往後每一年的春天,我們都見面,好嗎?」

  煙州四月多雨,原本陰沉的雲化作水滴落。

  孟斯奕冒雨往停車的地方走。

  小陳提前來為他打傘。

  「先生。」

  「什麼事?」

  「黎煙小姐的朋友來找她,兩人正在說話。」

  孟斯奕往遠處的停車場看過去,男生個子高高的,正面帶笑意將一個保溫杯遞到黎煙手中。

  距離的原因,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

  「都說讓你不要來了。」

  去北城之後,她和葉明州一直都有聯繫,雖然不頻繁,但是彼此近況都是了解的。

  昨天跟他說要回煙州之後,黎煙特地叮囑他別來看自己。

  一則她回來只為掃墓,並不會過多停留,不會有太多與他敘舊的時間。二則從他家到這片墓園需要渡江,往返不方便,她不想讓葉明州受這個罪。

  葉明州朝她挑眉:「我不來,你怎麼能喝到我的豆漿?」

  黎菸嘴叼的很,她的纖瘦身材跟挑食有很大關係,雖說蔥花香菜沒什麼忌口,但是別的方面她謹守一個瘦子的本分。

  比如雞蛋不吃蛋黃,餃子不吃陷兒,青菜不吃根。

  胡蘿蔔是她的仇人,西藍花面目可憎。

  簡直是一個純粹的肉食動物。

  她覺得豆漿都有一股怪味,每喝一口都夾雜豆腥,只有葉明州榨的豆漿,她能品出香味來。

  黎煙接過這個足足兩升的保溫杯,「謝謝,可是我馬上就要走了。」

  「沒關係,」他將傘朝黎煙傾斜一點,問:「阿煙,他對你好不好?」

  黎煙用了兩秒鐘反應葉明州口中的「他」是孟斯奕。

  「當然好了,用不完的零花錢,足夠的房間,去哪都有專門的司機,我的那些顏料不再是會弄髒家具的廢品,只要我願意,一層樓都是我的畫室。」

  葉明州笑:「那真是恭喜你,能擁有這麼紙醉金迷的生活。」

  「我聽出了一絲反諷。」

  男生收斂幾分笑:「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無論如何,你要懂得保護自己。」

  「你想多了葉明州,他是受我小姨所託,何況我還沒成年。」

  「你說的我當然知道,但願是我多想。不過有一點你說的不對,阿煙,你的姿色勝過任何成年女人。」

  「你什麼時候學的這麼油嘴滑舌?」

  「你總是不愛聽真話。」

  她白他一眼。

  遠處的黑傘漸漸朝他們這裡移動。

  「葉明州,我真的要走了。」

  他伸手,像從前一樣捏捏她的臉頰,「照顧好自己。」

  收起黑傘,孟斯奕瞥見葉明州觸碰黎煙的手,沒說話,先行坐進了車裡。

  黎煙伸手開車門,剛拉開,身後的少年卻又拉住她手腕,將她帶到懷裡。

  葉明州第一次擁抱她。

  他的身上有洗衣粉的味道,讓人感到潔淨。

  只是少年畢竟單薄,不像另一個懷抱那樣堅實。

  「阿煙,我一定會考去北城。」

  他擁得有些緊。

  透過車窗,孟斯奕冷眼外面一廂情願伸手的男生,心想少年人大抵都這麼熱忱而幼稚。

  考慮到葉明州對黎煙的行為確有些逾矩,孟斯奕按下車窗。

  「小煙,該走了。」他催促。

  她才終於回到車上。

  只是手裡仍緊緊抱著那個保溫杯。

  雨從車窗打進來,黎煙等葉明州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才關上窗。

  身旁男人幽幽開口:「我是不是應該再提醒你一遍?」

  黎煙身子靠回椅背,她猜到他要說什麼:「孟叔叔,我真的沒有談戀愛,不是每一個跟我玩的好的男生都會和我往那個方向發展的。」

  「你沒那個心思,不代表別人也沒有。」

  她失笑,怎麼每個人都要在這件事上提醒她?

  「你知道嗎?他跟你說了類似的話。」

  「什麼?」

  「作為我的朋友,他提醒我對你要有所防備。」

  「防備我什麼?」

  她一臉無辜狀:「他說我姿色絕倫,你可能會對我心懷不軌。」

  算是一半實話,一半杜撰,葉明州沒說得這麼露骨。

  男人轉頭,與她對視,眼中有不可置信的困惑,好似在說「怎麼可能?」

  於是放棄這個話題,只當她又在胡言亂語。

  視線轉而落在她手上:「一直抱著這個杯子,不重嗎?」

  見他反應如此淡漠,便知自己被他划進永無可能的範疇,他大概覺得這個說法荒謬到離譜。

  黎煙低聲說:「不重。」

  雨越來越大。

  傍晚時途徑鄰城梧津,偶遇一座橋體塌陷,2012年,這座小城的交通極度不發達,突來的事故斬斷他們原本回城的路。

  小陳查了導航,發現還有別的路線可供選擇,只是比起直接從梧津走,路程整整延長了三倍不止。

  不得已,他們需在這住一夜。

  顯然,被迫留宿的不止他們,由於撞上清明返潮,他們抵達梧津最好的一家酒店時房間已經所剩不多。

  他們訂到了最後的單間和套房,小陳看了老闆一眼,心覺不妙:難道今晚他要和先生同住一個屋檐下?總歸單人間得讓給黎煙。

  不想,黎煙卻說:「孟叔叔,我能睡套間嗎?我一個人害怕。」

  她一雙眼睛濕漉漉,看著像真誠的害怕。

  想著套間不止一個房間,孟斯奕思考片刻便答應了。

  誰也沒有發現她暗藏的心思。

  孟斯奕沒有和她一起回房,說是去餐廳喝杯咖啡,實際上黎煙知道大晚上的他不會喝咖啡。

  他是為免不便,給她留出洗漱換衣服的時間。

  走之前特意叮囑她上床睡覺前記得把自己的房門鎖好。

  這麼講究界限和尺度,仿佛讓他對自己心懷不軌才是悖逆人倫。

  酒店的餐廳略顯簡陋,咖啡放在面前一滴未碰,他長久地看著窗外的雨。<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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