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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銳之怒極反笑,「你還沒出息?你可太出息了,你是這個!」說著向他比了個大拇指。

  祖喻看著他,忽然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頗為認真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尋思我也沒對你多好,怎麼就讓你念念不忘了?」

  「誰他媽對你念念不忘了?!」夏銳之急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老子是高看了你一眼!等著吧,有你後悔的那天。」

  「哎呦你就別等我了......」祖喻向後仰去,挺無奈地長嘆一聲。

  「誰他媽等你了?!」夏銳之瞪大了眼睛再一次跳腳,「我是看你可憐怕你沒地兒去,鬧成這樣哪家公司敢用你?」

  「多謝您關心,不過沒事兒,我又干回老本行了,我們這行不怕流言蜚語。」

  「滾蛋吧你!」夏銳之扯了把領帶,氣哼哼地站起身來。

  剛走出沒兩步,聽到身後傳來祖喻誠摯的聲音,「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轉頭,對上祖喻帶著笑意的眼睛。

  夏銳之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不滿地小聲嘀咕,「......這話還勉強能聽。」說罷居高臨下地白他一眼,甩開腿大步走了。

  夏銳之離開後不久,咖啡店的門口再次傳來清脆的風鈴聲,身形高挑的人直奔祖喻而來,帶著沒心沒肺的少年氣,像是記憶中某個響著蟬鳴的愜意午後,讓整個胡桃色的古典咖啡廳都明亮起來。

  左翌傑微微喘著氣,一屁股坐在剛才夏銳之坐過的位子上,「呼——累死我了——」說著便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飲而盡......

  「哎!別——!!」祖喻急得坐起了身,但還是沒能及時阻止這一慘劇的發生。

  「嗯?怎麼了?」左翌傑滿足地放下喝得一乾二淨的杯子,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

  「那是別人喝過的......」祖喻心如死灰。

  左翌傑:「......」

  第67章

  從前祖喻一直無法想像出櫃後的生活該有多麼天翻地覆,世人異樣的目光如影隨形將會多麼難以承受。

  在困難和險阻真的來臨前,我們總是不自覺地將未知放大,總擔心困難比想像中強大,擔心自己沒有那麼勇敢,可當一切該發生的無可避免地已然發生,該來臨的無可避免地已經來臨,卻往往發現自從它發生的那刻起,便已經開始變成過去式了。

  那天祖喻和左翌傑在咖啡廳坐了一天,又去附近逛了商場,還去人滿為患的海底撈吃了晚飯,終於發現無論你去超市搶打折的白菜還是去商場買限量版的大衣,都沒有人認出你就是那個不久前在網上轟轟烈烈的人物。又或者其實有人認了出來,但也並沒有衝上前來當面惡言相向。

  世界依舊是那個不會把任何人當回事的世界,行人依舊是目不轉睛與你擦肩而過的行人。他們還是他們,是某個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該見的人要見,昂首挺胸走在既定之路上的小人物。

  這場如黃粱一夢的演藝圈鬧劇就這樣以左翌傑坦然退圈為收尾,緩緩拉下帷幕。

  懷恩老先生的案子仍在高院等待覆核,但這段不知何時結束的空窗期祖喻卻沒有接任何新工作。他發覺在律師這條路上他還有太多要學習的東西,而他也確實很久沒有靜下心來踏踏實實地去學些什麼了,於是索性給自己放了個長假,趁眼下難得的安穩時光,投身於世界各國精彩案例的研究復盤。

  他一邊沉澱,一邊等待著。可這一次,他沒等到高院的覆核結果,卻先一步收到了案件結案的消息。

  接到賈律師電話的時候祖喻感到詫異,愣了很久才道:「結案?怎麼會?」

  電話中,賈律師年邁的聲音聽起來有種異樣的沉穩,「冀老走了。」

  祖喻愣怔著。

  「心臟病發,走得很快,醫生說應該是睡夢中就走了,沒有受折磨。」

  祖喻還是愣怔著。

  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無法開口說話,以至於沒能給出任何回應。

  一個刑事案件在受理之後被告突然死亡,那麼除非有證據能證明其無罪,否則案件就會在其死亡後終結審理。終結審理是什麼意思呢?就是無論有罪無罪,一切塵埃落定,權當沒有發生過。

  這個出乎意料的結局或許讓兩頭為難的C縣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卻讓祖喻有種一腳踏空的失重感。

  後續附帶民事的處理祖喻沒有再參與,他依舊看書、看電影、逛商場、散步、甚至讓左翌傑教他打了幾天遊戲。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刻意迴避有關這個案子的後續消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那些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就在他如自己所願,漸漸要將這事忘記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來電。

  時隔兩年,這是他第一次接到蔣權的電話。

  這兩年裡,蔣權沒有回覆過一次他出於禮貌的問候消息,卻一張口就如此熟稔和自然,只有一句:「今天有空嗎?要不要出來喝一杯?」

  那一刻祖喻忽然發現,自己確實很需要喝一杯。

  蔣權請客的地點和他突如其來的問候一樣讓人出乎意料,不是雅致的有應侍生服務的西餐廳,不是夏銳之常去的那種帶有明顯商務風格的私人會所,而是一家看上去就讓人擔心食品安全卻人滿為患的板燒店。

  不變的是蔣權仍舊是那個噴香水打領帶頭髮用髮蠟抹得一絲不苟,渾身散發著精英氣質的蔣權。而這樣打扮的蔣權正毫不介意地坐在板燒店被盤包漿的凳子上,將領帶甩在脖子後面大口吃燒好的雞排和牛肉。

  祖喻其實很好奇蔣權叫自己出來喝酒是要跟自己說什麼?可蔣權卻始終沒有要說些什麼的意思,只是不停地舉杯,碰杯,推薦他吃這個吃那個。

  其實祖喻吃不進去什麼。但他又想或許蔣權是想喝幾杯後酒意微醺時再跟他開口,所以觀察一會兒後,祖喻便也順應了這沉默而詭異的氣氛,和他面對面坐在鬧哄哄的板燒店裡沉默不語,吃肉的空隙默契的舉杯碰酒,將火辣的白酒咽進肚子裡......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們屬實餓壞了。

  就這樣不言不語地吃了三大盤鐵板燒,酒也喝完了一整瓶,而蔣權仍沒有開口進入正題的意思,沉默地從腳邊的紙袋裡又拿出一瓶一模一樣的酒,褪去包裝後「叭」地擰開,繼續滿上,重複之前的步驟。

  可祖喻實在已經吃不下什麼了,於是最終還是他沒忍住,先開了口。

  「這個案子,如果是你來辯,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兩年沒見,相顧無言,再次見面卻是亂糟糟的板燒店。其實他有太多可以問的問題,但這卻是他看著對面的蔣權時,腦海中整晚縈繞不散的唯一的問題。

  蔣權帶的這不知是什麼酒,入口綿辣,並不覺得烈,兩人就著油膩的板燒喝了一瓶,祖喻卻已經醉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舌頭正不受控制地打著彎兒。

  他毫不懷疑蔣權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案子,畢竟這個案子如果沒有蔣權的推波助瀾,大概率也不會由他代理。

  蔣權像個吃相體面的餓死鬼,沉默地將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裡豪邁地大口咀嚼,又將涼菜盤子裡僅剩的一根小蔥也吃乾淨,終於捨得放下筷子,抬頭去看祖喻通紅的眼睛。

  「這是我讀研時經常和師兄一起來吃的店。」他在祖喻偏執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抽出紙巾擦了擦油津津的嘴巴和手指,開口卻沒有回答祖喻的問題,故意讓人著急似的說著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祖喻原本雙手撐在腿上,略顯迫切地向前弓著身,聽到這個回答後克制地低了低頭,復又抬起頭來,一轉不轉地看著他,配合地將話題繼續了下去,「是鄭律師嗎?」

  蔣權卻搖頭,「不是,是另一個師兄,大師兄。」蔣權平白拖長的聲音也帶著顯而易見的醉意,說完,盯著桌角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方又接著道,「我之所以會當律師就是他攛掇的,一直滿腔熱血地跟我說什麼要做黑暗中微弱而不滅的一盞燈,傾聽滔天權利下被掩埋的真相,以一己之力和最大的權利抗衡,維護無人知曉的正義......」

  祖喻面無表情,「就像你當時攛掇我那樣。」

  蔣權「噗」地樂了,「對,就像我當時攛掇你那樣。

  兩人吃吃笑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舉起酒杯又碰了一下,大有一副被酒精沖昏了頭全然不知節制的草莽豪氣。

  祖喻皺著眉咽下酒,忍不住打了一個嗝,又問,「所以......他也是律師嗎?」

  蔣權搖頭,「不是,他走仕途了。」

  「你這不碰上詐騙了嘛!」祖喻乾脆的評價。

  兩人再一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過後,蔣權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淡道:「何止,他後來還因為受賄和枉法裁判進去了。」末了又補充一句,「現在都沒出來。」

  這回兩人都沒能笑出來。

  殘留的笑意漸漸乾涸在嘴角,蔣權把玩著酒杯,表情看起來有些釋然,「這就是為什麼當時我問你,如果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你還會繼續留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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