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忽然想起梁橋生遞來的面具,白色的人臉,挖空五官,這是她夜以繼日地佩戴了三年的東西,幾乎和她融為一體,只有帶上面具,她才是雲州古城裡被大家熟知的酒吧駐唱「山水」,有這個面具的存在,她既不用以真面目示人,也無懼別人的真面目,隔著面具,一切都剛剛好。

  距離產生美,它美就美在不必為這份美麗而負責,只有保持距離,才能進退自如,才能確保抽身時毫髮無傷。

  原本沉寂了一會的刺痛又復甦起來,跳突突的,像是警告:

  「腫瘤緊貼著控制肢體活動的重要神經區域,已形成緻密黏連,所以術後可能會出現暫時性運動功能障礙概率,如果腫瘤侵犯語言區,還可能出現術後失語症……」

  男醫生給她圈出病灶,同時也觀察著季一橙的臉色,這是最基本的醫患關懷。有些病人是完全不敢看CT片的,畢竟親眼看見腦袋裡長了這種東西,很多人當場就崩潰了,有的看一眼就開始乾嘔,他見過不少生了這個病的中老年人,剛進來時還好好的,衣著乾淨,談吐得體,看完片子之後變了個人似的,在診室里不管不顧地哭嚎。

  何況還是個這麼年輕的小女生,男醫生心中不免唏噓,沒想到季一橙居然沒什麼反應,她的眼睛就跟著醫生的筆轉,醫生指到哪裡,她就看著哪裡,像看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定定直視著自己腦袋裡那團面積不小的虛影。

  男醫生驚訝

  於季一橙的平靜,以為是這個女孩子受刺激了,還沒緩過來,態度更加小心,把病情如實說明之後,儘量放緩語氣:「這個位置的腫瘤確實要儘快處理,雖然手術有風險,但琴州那邊的醫院已經做過很多類似病例。術後可能會有段時間行動不便,寫字會受影響,但只要積極治療……」

  季一橙安靜聽完了,皮膚在燈下白剝剝的。

  她輕聲說:「這個腫瘤挨著比較重要的神經,手術難度比較高,手術完全成功是極小概率事件,而且很大程度有偏癱風險,最壞的結果,手術失敗的話,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是這樣嗎,醫生?」

  男醫生咽了口唾沫,用全新的眼光又打量了她一會,最終點點頭。

  季一橙第二天就托著行李,帶著打工三年攢下的錢回了琴州。

  回來做什麼呢?看看母校,看看生她養她的土地,回去把落在老家的行李收拾收拾,最合適的形容,大概叫做料理後事。

  這一刻,季一橙看著陸驍,他的臉如此清晰,清晰到每個線條都凌厲逼人,像一幅刀刻出來的人像畫。這一刻,仿佛回魂似的,那個習慣保持距離、站在遠處的女孩倏然回到了身體裡:

  「你在瑞士確實很不容易,辛苦了,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你很成功不是嗎?」季一橙想說更多的寬慰的話,然而話到嘴邊只凝縮成短短几句,她竟沒辦法說出更多話來,哪怕一個字,原來語言可以這麼無力。

  陸驍滯了滯,看向季一橙眼角的淚痕,似乎在確認剛才她是否真的這樣為他真情實感地哭過,他感到不真實。

  季一橙抹了抹眼睛,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時鐘,朝陸驍笑笑:「時間不早了,今晚謝謝你的款待。我想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說完,季一橙快步走向主臥,迅速把門關上。

  她挨著門框,身體慢慢地,慢慢地滑落下來,整個人像爛泥似的陷進雙膝里。

  季一橙保持著這個姿勢,過去了十分鐘,或許半個小時,或許一個小時,門外才再有了些動靜,是隔壁房間傳來的,不久後有了些許淋浴聲,稀稀拉拉的,和窗外雨聲混在一起。

  再然後,陷入永久靜寂。

  季一橙回到了床上,擁著被子躺下來,頭還在疼,左腦袋裡像塞進了一團岩漿,枕上很快就濕了。

  她躺了一會,把枕頭翻了個面,沒過一會又濕了一片,她便不要枕頭了,平躺在床上,手掌交疊著放在肚子上,這卻叫季一橙想起林花的葬禮,遺體被一圈白花圍著,林花躺在裡面就是這樣的姿勢。

  酒店的被褥慘白慘白,團在床邊,恍然間,季一橙也將它們看成了白央央的菊花,她學著林花的樣子閉上眼睛,卻沒有感覺到多麼安詳,她的心還在跳,她還活著,頭也還無休止地疼著,仿佛活著就會伴隨著痛苦,反之,痛苦才能證明她還活著,鮮活地活著。

  窗外雨停了,月色溶溶。

  天邊第一縷魚肚白湧現之時,季一橙睜開眼,伸出手指,輕輕搭在右邊牆上。

  就像隔著一道無形的牆,碰觸著她的天堂。

  ……

  第二天天未亮,季一橙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金海豚酒店。

  去醫院之前,她先回了一趟家。

  家已經沒有家的樣子了,鐵門上貼著黃封條,像打了一個大大的「叉」。琴州多雨,三年過去,鐵門幾乎被鏽蝕鋪滿。當時得知季偉生重病,爺爺奶奶打算把這個房子賣出去,可季偉不想再浪費錢,幾乎用一種自我了結的方法結束了生命。

  季偉死後,這個房子沒有賣,爺爺奶奶帶著季星回老家了,這座房子就像被遺棄了一樣留在這裡,孤獨地守望著小城市的四季更替。

  季一橙沒動封條,走進了曾經的家。

  房子裡異常潮濕,一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很不好聞的味道,空氣里不知道分布著多少黴菌孢子。整間老房子色調青白,說不出的詭靜,季一橙環顧著被白布蓋上的家具,在腦海里還原了它們本來的模樣。

  她沒有停留太久,走向自己曾經的臥室。

  季一橙的東西沒怎麼動過,基本還待在原來的位置,大概也是因為她自己封存得比較好的原因——季偉和林花都喜歡隨意進她臥室翻翻找找,父母不在意這個女兒,卻想控制季一橙的一切,季一橙只能自己將所有隱私上好鎖。

  她這次回來,其實也沒什麼必須要拿的,也不留戀,只是再看看,最後再看看。季一橙癱坐在床沿,看著填滿天花板一角的綠苔蘚,鬼使神差地摸向床頭櫃。

  柜子里有幾個生了霉點的布藝發圈,指甲鉗,兩袋美加淨珍珠霜,還有一個皇冠丹麥曲奇鐵盒。

  季一橙看到它,心怦怦跳起來,將鐵盒抱到懷裡,緩緩揭開。

  空蕩蕩的鐵盒裡只有一個黃色麂皮筆記本,頁邊泛黃,受潮後紙張髮捲,像是年代已久的古籍。

  她翻開封皮,便看到了鮮紅的一行字,還有那張天藍色的小便利貼。

  季一橙撫觸著它,心中震動,此時此刻,她再也騙不了自己了,這次回來,無非就是想拿回這個她離開琴州去上大學之前,故意留在家裡的本子而已。

  如果人離開可以帶走一樣東西,季一橙想就這樣抱著這個本子,沉入泥土裡,長眠青山中。

  她帶走麂皮本,上了去醫院的計程車。

  ……

  陸驍一夜沒怎麼睡著,接近凌晨才沉沉睡去,更像是因為身體勞累過度而導致的強制關機。

  再睜眼時,他頭疼欲裂,大概是休息不好帶來的後遺症,陸驍沒抗拒,靜靜感受著這一浪一浪的刺痛,只覺得異樣滿足,舒爽,他不是經常有這種機會可以切身體會她經年累月感受的痛苦。

  主臥的門明晃晃地開著,裡面已經沒有人了,被褥卻疊得好好的,房間像從沒有人住過。

  季一橙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哪怕是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也沒有。

  陸驍從她的臥室退出來,坐在沙發上,把自己的頭髮揉得很亂。

  她是個敏感細膩的女孩,昨晚,昨晚一定是他沒掌握好對話的節奏,讓她哪裡感到不舒服了。他很後悔,覺得昨晚的自己並不清醒,他不該開那瓶葡萄酒的……

  陸驍將臉埋進掌心。她真的,沒想要和他再有什麼聯繫了。

  她不要他了。

  外頭突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陸驍清醒了幾分,三兩下把頭髮抹順,上前開門。

  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圓臉女生。

  陸驍對這個女孩子有點印象,這個女生叫朱佳緣,是學生會副主席,人很熱心,做事負責,在年級里人緣非常好,總能看見這個女生來回穿梭的身影。

  朱佳緣看見開門的人是陸驍,表情很錯愕:「呀?」又抬頭看了看門牌號,更懵了,「陸驍同學?」

  「你好,找我的嗎?」陸驍儘量提起精神。

  「不是,我是來找一橙的,噯?我剛才問服務員,他說一橙就住這裡呀,怎麼開門的是你呀?」朱佳緣很單純,沒想其他有的沒的,她本身也不是個八卦的人,對別人的感情生活沒有興趣,她大老遠跑一趟只是來完成她的任務的,乾脆就單刀直入了:「你和一橙認識嗎?」

  陸驍完全清醒了:「是認識,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朱佳緣大喜過望:「太好了,是這樣的,我是高三年級女生宿舍這邊的愛心信使,負責收集女同學們高考前寫給自己的信,高考之後分發回本人手裡。高考之後,我這邊所有的信件都已經發回去了,只剩一橙的信沒給到她手裡,哎呀,這麼多年我怎麼都聯繫不到她,這封信都放在我這好多年了!這次聽說她回來了,我趕緊找到了這裡。」< ="<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