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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轉學這件事太突然,沒有來得及告訴你。」

  一句話就叫季一橙快抵不住了,心被撕裂一樣痛。

  她等這句對不起,等了高中兩年,大學三年,從平原等到高原,等到她腦袋裡的腫瘤生根發芽,變得越來越大,等到她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

  季一橙痛苦地揉著臉,想把啜泣全都揉回去,然而陸驍很快靠了過來,一觸到他的毛衣,季一橙就潰而決堤了,她真的很傷心,哭得像一頭小獸。

  「對不起,是我做得不好。」一隻手在她背脊上輕拍,動作是克制的,僅僅表達安慰,不含男女之情,「才剛吃過藥沒多久,哭太久對頭痛也不好是不是?咱們先平復一下心情……」

  季一橙哭了幾分鐘,哭完之後整個人燙燙的,軟塌塌的,臉上潮紅。陸驍一直看著,目光沒有移動分毫,知道自己確實刺激到她了,沒有離開,就坐在季一橙身邊,他的大腿挨著她的。

  「好了好了,哭成蘋果了。」陸驍像對待一個小朋友一樣輕聲說。

  季一橙嘴巴還癟著,往旁邊掃一眼,看見陸驍手上已經拿了很多沾滿自己鼻涕眼淚的紙巾,升起一股羞憤,搶過他手裡的一團團紙巾丟進垃圾桶:「我不是蘋果,你不要總說我是蘋果,我沒同意。我要是老叫你西瓜你願意嗎?

  陸驍臉上溫柔的神色一滯:「什麼?」

  季一橙震了一震:「沒有,沒什麼。」她把臉往旁邊撇,呼吸大起大伏,靜了一會,說,「我哭不是因為什麼,只是我今晚不太舒服而已,你別誤會。」

  「好,那我們還要繼續聊天嗎?」他抬頭看了看時間,時針已經指到兩點,「要不要去休息?我們明天還可以繼續聊。」

  「我不想睡覺。」季一橙抽了抽鼻子,倔強道。

  「那我們繼續聊聊天。」陸驍拿紙巾輕按她眼角,「有什麼想聽我說的嗎?」

  季一橙默不作聲,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們是朋友嗎?」

  「是。」

  「那你轉學為什麼沒想起來和我說?」季一橙隱忍地把手機握在手裡,剛哭過的眼睛黑白分明,「我們不是加著聯繫方式嗎?」這麼多年,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抱著點希望打開Q.Q,期盼他能回復,然而一次都沒有。

  陸驍聞言恍然大悟,他看上去大概是真的有些困了,揪了揪眉心,濃郁深邃的眸子蒙上一層霧:「我明白了。事情是這樣的,得知我爸入獄之後,我坐飛機前

  往瑞士,在伊斯坦堡轉機的時候,我的手機,還有身上的所有財物都被偷走了。我發現這件事的時候距離登機時間已經很近了,我忙著辦理臨時護照,沒有時間再去追回手機。」

  季一橙驚得眼睛睜圓了。原來是這樣,事情真相把她心裡的怨懟全衝散了。怎麼會這樣呢?他一個人出國,還被偷得身無分文?

  她其實是對國外有種嚮往的,也想過,如果自己要出國,身上肯定要帶足很多很多錢,在外國才安心。可是陸驍呢?季一橙心中大怮,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轉機時被偷光了錢財,孑然一身降落在瑞士,舉目無親,四顧茫然……

  她不敢再繼續想像下去了。

  陸驍眼皮很沉了,他挨在沙發上,闔著眼道:「那時候,所有股東都在逼宮,總部樓下每天堵著上百號人。他們舉著我爸的照片,用油漆寫滿『騙子』、『還錢』。我躲在消防通道里,聽見有人用德語罵『中國佬滾回去』。」

  他忽然笑了一聲,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擦過季一橙眼淚的面巾紙:「最冷的那天,財務總監抱著她三歲的女兒跪在雪地里。她說如果拿不到遣散費,她們全家明天就要被房東趕出去。可我連自己的大衣都抵押給當鋪了——最後只能把腕錶摘給她。」

  季一橙發現他在發抖。不是肢體,是睫毛在抖,像暴風雪裡垂死的蝴蝶。

  「後來呢?」她幾乎不敢問,聲音也快和五年前的他一起碎了。

  「後來,我連續四十八小時沒合眼,在蘇黎世湖邊的長椅上改方案,和國內過去的人商量怎麼救回北極星。警車來趕人的時候,我的鋼筆凍在手指上了。「陸驍低頭看自己的手,「那天零下十五度,收容所的麵包要五法郎,而我口袋裡只有兩枚生鏽的硬幣。」

  他突然解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露出鎖骨下方一道疤痕:「有一次,我被討債的堵在巷子裡,鋼管砸下來的時候,我居然在想——要是就這麼死了,國內新聞會怎麼寫?畏罪自殺?父子同謀?」

  季一橙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眼淚又不受控制地簌簌掉下去。他的皮膚那麼白,那麼漂亮,這道疤跟蜈蚣一樣爬在上面,看上去太殘忍了,她喘不上氣,幾乎伸出手去碰一下了。

  陸驍也沒動,按著衣領,真的讓她摸了摸。

  疤痕是軟的,有韌性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季一橙觸摸著,哭得更難忍。她忽然覺得自己太幼稚,太可笑了,他那時候才十六七歲啊,陸驍在國外承受著這些,她卻在計較他為什麼沒有回她的Q.Q消息。那些深夜裡反覆點開的灰色頭像,那些刪了又寫的質問,此刻都化作帶倒刺的鞭子抽在她靈魂深處。

  陸驍又拿了新的紙巾擦去她的淚,聲線娓娓:「最窮的時候,我在工地扛過水泥。兩百斤的預製板,能把人壓得脊椎咯吱響,瑞士工人嘲笑我像只瘸腿的騾子。可當那張皺巴巴的工資塞進手裡時……「他喉嚨突然哽住,過了很久,才帶著點自嘲的語氣說:「那是我父親被捕後,我第一次能買得起止痛藥,就是你吃的這種。」

  陸驍笑笑,「但我沒有搭配你推薦的護胃藥一起吃,那時候沒有條件。」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五年,兩千多個日夜,我像在走鋼索。有時候站在總部頂樓往下看,會想起你的樣子,想起我們小學那時候,你問我要不要用你的保溫杯喝口熱水,想起你在國旗下抓我的手,想起你在數學期末考試時,準備交卷之前搶走我的橡皮,還想起高中和你一起躲過的雨,一起吃過的日料,你說這家店的鰻魚飯很好吃……」

  他說一句,季一橙的心就迸開一朵銀花,開花的瞬間伴隨著某種斷斷續續的刺痛,一下,一下,好像這一朵朵花是開在心臟表皮上,和血肉黏連成一塊,痛而絢爛著。

  「最難熬的時候,我總對自己說,至少要活到能親口跟你說聲抱歉。」

  「所以,現在你問我是不是朋友……」陸驍溫暖而疲倦地看向她,想到什麼,摸出那一顆小夾子。

  季一橙是第二次見到這個遺失已久的抓夾,整個人都在戰慄,由於時間過去太久,那顆橙子片抓夾上的塗層已經開始剝落,變得斑駁,像化療病人的腦殼,沒有顏色的地方像灰白的頭皮。

  抬頭,看見迷濛的血色在陸驍眼裡蔓延成網,那是季一橙從沒見過的神色。

  他說:「你知道嗎?這些年,我靠著它,才沒從二十八樓跳下去。」

  第50章 她不要他了。

  陸驍看著她,眸中有幽幽的焰。

  他很少剖析自己,可能是從小到大都隱忍慣了,他從沒和別人說過這些年經歷了什麼,什麼人輕視過他,什麼人用手段對付過他,他遭受過多少不公,這些遭遇在陸驍心裡,和其他的苦痛沒什麼不同,都被他分進了不必言說,可以慢慢遺忘的範圍。

  然而今晚面對著季一橙,陸驍忽然發現,原來這些事真真切切讓他感覺到過疼。

  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有痛覺。

  然而季一橙不敢看陸驍的眼,目光往下落,落在他掌心,那枚小小的亞克力夾子恰好反射著客廳的一豆燈火,在她眼裡突然變得分外刺目,幾乎將眼睛灼傷。

  季一橙想起來了,校慶晚會那天,她不捨得用回形針刺破他的袖子,就從頭上摸下一個抓夾給陸驍固定袖章,沒想到這枚抓夾就這麼留在了他那裡。

  ——小時候讀格林童話,季一橙覺得王子無意間撿到了灰姑娘遺落的水晶鞋這個情節很美,產生了一個願望:如果,她也能有意無意地在陸驍那裡留下一樣東西,被他保存著,珍視著就好了。

  她太想把這個願望落實了,三番五次搶陸驍的筆袋,不是真想拿走他的文具,或者吸引陸驍的注意力,無非是想在裡面放上一塊她喜歡的橙子橡皮而已。

  季一橙總想在陸驍手裡留下點什麼,然而每次都落了空,沒想到這個夙願,竟然以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過的方式實現了。

  太多錯過,太多不知情,洪水猛獸一樣撲過來,壓得季一橙喘不上氣。

  這算什麼呢?如果陸驍也在意她,那這麼多年,她都在為他的不告而別而難過,為他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而傷心,現在忽然告訴她,原來她這麼重要,重要到陸驍最絕望的時候,都拿著一個她無意間留在他那裡的物件苟延殘喘?

  季一橙終於理清了這股難過的源頭,這麼多年,她對他的一切毫不知情,一個人承受著這場漫長無望的喜歡,沒有回應,看不到盡頭,她為單相思而痛苦的日日夜夜,在真相面前成了一個玩笑。<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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