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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營外,宗子期送別我,我最後問的一個問題是:「倘若真有我爹說的那日,你會怎麼做?」

  「若真有亂臣賊子,臣必除之後快,盡人臣本分,捍秋家名節。」

  「那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本宮等這一日。」

  「娘娘。」宗子期喚住背過身的我,「臣,永遠不願有那一日。」

  我笑了笑,一扯韁繩。

  前塵往事憶起來總是叫人感傷,饒是我以為自己這些年早已鐵石心腸,心還是揪著痛。

  一盞酒遁入地面,我和我爹說:「那一日,就快了。」

  在月下自斟自飲了兩盞後,不出所料地覺得悶酒醉人,了無情趣。霍江沉自然不會陪我,想來想去,我讓人去獄裡提了衛言卿。

  衛公子身上的傷養好了一些,衣襟下斑駁的鞭痕卻還是若隱若現,瞧著叫人心疼。

  「娘娘身子無礙了?」他瞧見我安然無恙,一時間竟不知該欣喜還是失落。

  「可能比你還好些。」我抬起他的臉,衛言卿枯白的唇上沒什麼血色,瘦削臉蛋的線條愈發銳利。

  我把他扶起來:「來,陪本宮喝一杯,喝完,本宮放你回去伺候你沒了舌頭的爹。」

  衛言卿又擺出了文人那一套:「下官不勝杯杓,不會飲酒。」

  「衛公子,這世上吧,有些事你不會,但你得硬著頭皮去做,比如飲了本宮的酒。而有些事你不會,你最好想都別去想,比如抄把剪子往當今皇后的心口上戳。」說著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趁著他就要倉皇伏地,我先一把拽住他:「別別別,千萬別跪,花前月下,桂酒椒漿,可別跪壞了本宮興致。」

  衛言卿只好端起一杯,怔怔地盯住半晌,壯士赴死般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子時將至,我等了半宿的東西終於來了。

  看到暗夜中勾勒出荀泱的剪影,我心頭一顫。偏偏樹上的烏鴉不識時務,叫得鬧人,我於是信手拔下衛言卿腰間的墜子,手腕發力朝樹上擲去,一聲短促的哀鳴,靜謐長夜便只剩荀泱迫近的腳步聲。

  他將西北的快報送到我手上,低聲道:「娘娘,成了。」

  一語必矣,荀泱作了個揖,像是沒來過一樣,消失在夜裡。

  「荀大人說的話,連只烏鴉都不能聽?」衛言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一隻鳥罷了,死了不可惜。但你要是亂說話,死了就可惜了。」我看向那烏鴉死去的地方,「衛公子見過寒鴉麼?」

  「寒鴉居於西方,京城少有。」

  是了,寒鴉,一種春來秋去的候鳥,常常在暮秋之際離開西北,歸去南方。

  衛言卿當然不會知道,九月初一,是西北邊疆獨有的寒鴉節。

  沙場苦寒,軍中將士把候鳥的離去當作自己的歸鄉,往往在寒鴉節這日跪拜自己東南方向的親人,也會在這日祭拜沙場上逝去的英魂,將他們的排位一一陳列,並面向東南,願他們如同寒鴉鳥一般魂歸故里。

  這是西北邊境的大日子,我曾經也在這樣的霜序玄月,為我娘上了一度又一度香。

  可今年,我做了個局。

  早在宗子期回到京都那一日起,我的密詔就傳到了宗子期手下的副將關蒼手上。密詔上只有四個字――「煽風點火」。

  我不知道關蒼都做了什麼,但這封來自西北的手書告訴我,寒鴉節那晚,借著北風和將士們未滅的香火,軍中為已故將士寄放牌位的靈堂被一把無名的火燒了大半,據說是夜戎士兵原想趁著穆州西北軍不備點了糧草,卻錯燃了靈堂。

  真真假假不重要,反正西北軍自此群情激憤,恨不能立刻一把火也燒了夜戎。

  於是九月初三,我剛剛醒來那日,關蒼領著五千人馬突擊夜戎敵營,勝了攻打夜戎的第一役。

  自此,夜戎這一場硬仗,縱是宗子期萬般不想,恐怕憑他的一己之力,是收也收不住了。

  「寒鴉等開了春,還是要歸去西北的。」不等衛言卿作答,霍江沉的聲音自殿外傳來。這個小皇帝,凡是我殿裡有男人,他一定要來插一腳。

  我見慣不慣地偎在榻上:「那倘若這春,遲遲不開呢?」

  衛言卿匆匆跪下,給面前這個抽了自己二十鞭的男人跪拜行禮。

  霍江沉並不理睬,冷言道:「皇后這般好的興致,深更半夜,與外臣飲酒作歡?」

  「是啊,如此興致,偏偏被皇上壞了。」我用袖子掩住呵欠的嘴,沖衛言卿擺擺手,「本宮也乏了,你回去吧,照顧好你爹,以後還有的是需要他開口的事兒。」

  衛言卿每次都這樣,顫顫巍巍地來,逃荒似的走。

  椒房裡就剩下我與霍江沉二人,他端起一盞嗅了嗅酒香,驀地狠狠甩下袖子,將杯盞牢牢攥在手中,醇醴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回京也喝,離京也喝,倘若宗子期待在京都不走,皇后是不是要日日爛醉如泥。」

  小皇帝惱了。

  我看著他微鼓的腮幫,自然知道不是為了我召衛言卿入宮飲酒這點破事:「日日爛醉又如何呢?無非多給百官一個參本宮的由頭罷了。」

  「皇后抽三百御林軍圍了宗將軍的驛館,所為何事?」他說出來意。

  「自然本宮捨不得將軍走,想再留將軍些日子。」我從他手裡掏過杯盞,滿上一杯送入喉間,「本宮還欠將軍一杯喜酒沒喝呢。」

  原來如此,我一早抽調了人手圍住驛館,為了不讓宗子期離開。夜戎之戰,我不想借宗子期的手,也一早另有打算,卻不想惹惱了小皇帝,認為我把有舊情的心腹重臣養在京都,別有圖謀。

  霍江沉劈手奪回,隨我飲下一盞:「皇后,也還欠朕一杯毒酒。」

  「西北六城盡歸穆州之日,還你便是。」

  他逼近我:「皇后所言當真。」

  「君無戲言。」我嬉笑著應道。

  「在那日之前,皇后得給朕留個子嗣才是。」他捉住我胳膊。

  第二日一早,我醒在霍江沉懷裡。

  我依稀記得昨晚我喝昏了頭,喝蒙了眼,最後半罈子被我從桌上揮下,嘩啦啦地潑了一地。

  我就癱在滿地芳蟻中,用手指蘸著殘酒,放在鼻下短促地嗅著,那仿佛是當年我嫁入睿王府之日宗子期也嗅過的味道。

  可緊跟著,霍江沉欺身而上,按住我的手腕,環住我的頭。

  「漓漓……」他驀地叫出一句。

  我溺在酒中的身子隨之驀地一抖。

  「漓漓,漓漓……」他像上了癮般,一口接著一口的叫。

  睿王府中,他叫我王妃。如今,他叫我皇后。唯獨「漓漓」二字,從未自他口中出過。

  我與霍江沉好似握著同一條繩子墜在懸崖邊的兩個人,只有一個掉下去,另一個才能活。只不過在把其中一個丟下去之前,我們要先一起撲滅這條繩子上正燃著的火。

  第6章

  醒來後,我掙出他的懷,霍江沉便醒了:「皇后去哪?」

  「皇上昨晚不就知道了麼?」

  坐在鏡前,霍江沉出現我身後,著著薄衾,挽起我的發:「皇后的青絲薄了。這些年,皇后耗了太多心力。」

  「怕還得再耗幾年。」我把頭髮從他手中撥出來,輕輕梳理著。

  「然後呢?」他問,「耗完這幾年,然後呢?」

  我知道霍江沉想問什麼,他要我告訴他,待攻下西北六城,除了劉承謀一黨,兵符何時歸還於他,天下何時拱手相讓,我何時真正當一個盡忠的臣子,而不是做騎在他脖子上的皇后。

  我擱下梳子,歪著頭從鏡中看他毫無喜怒的臉:「那要看,皇上那個時候,有沒有本事了。」

  「給朕留個孩子吧。」他突然抱住我的肩,將臉埋在我雲鬢間,「漓漓,留個像你的孩子,算朕求你。」

  我拿開他環在我胸前的手:「這世上,沒有漓漓。」

  霍江沉不再堅持,他轉過身,理了理領口,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今日的皇上,快叫人認不得。」我偏要再挖苦一句,「可別是愛上我了。」

  更衣梳妝,我在京都大街的驛館外一臉明艷地掀開轎簾。

  直視著被三百御林軍圍住的宗子期,我暫時忘掉了和霍江沉昨夜的歡愉與今早的詭異。

  「安陽太守劉承謀借西北軍餉謀私一案,皇上和娘娘想請將軍留在京都,協助調查。」彼時,我的得力小干將荀泱一馬當先地攔住宗子期。

  宗子期側著身子,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牆看向躲在轎簾後的我:「留臣協助調查,需要這麼多人馬?」

  荀泱湊上他耳畔:「怕將軍歸心似箭,不肯盡忠。」

  「荀大人當真鴻鵠之志,為了功成名就,什麼都肯做。荀大人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皇上的臣子,還是娘娘的走狗。」

  「嗨。」荀泱一揮袖子,「說什麼功成名就,為小姐分憂罷了。」

  「倘若娘娘讓荀大人屠了你的故里夜戎,荀大人也聽命麼?」<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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