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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眼瞧著他:「我只是幫將軍。將軍不想做的事兒,總得有個理由不讓他做。」

  「那小姐待將軍太情真了。」荀泱這個狗東西,說著說著竟嘲諷起我來,「小姐萬金之軀,為了留將軍在京城,竟然肯挨這一下,戰場上都沒流過這麼多血吧。」

  我將那圖紙砸他臉上:「遲早撕了你的嘴,滾出去。」

  荀泱被我呼來喝去甚是習慣,撤了兩步出去又回來,撿起地上的圖紙畢恭畢敬遞迴來:「舊了,臣改日給小姐重繪一幅。」

  我是算計了宗子期,是故意挨了衛言卿那一下,但我也真的是在幫子期。

  宗子期不想讓我攻打夜戎,倘若我就此放他回西北,天高皇帝遠,他有一萬個不出兵的理由。我要夜戎,也不要逼他做他不願意的事情。

  所以我把他留下來,讓他回不了那塊他征戰數年的領地,回不了我們的故土。

  至於西北,會有人接替他,會有人在我收拾完劉承謀一黨,備齊糧草軍餉後帶兵上陣,不顧一切代價拿下夜戎城。

  就在那夜子時,熟悉的夢魘又來了。

  我叫破了霍江沉的安眠。

  他醒過來牢牢抓著我的手,擦去我哭叫下的一額汗。

  我怔怔地醒來,對著房梁無力地喘息。

  「皇后老毛病犯了。」他撫著我的胸口,替我一下一下順著呼吸,「近來次數格外多。」

  待我平復下來,他不忘挖苦一句:「有人在夢裡討命麼?」

  我闔上眼:「最近總夢見皇上在睡夢中抹我脖子。」

  「不會,朕還捨不得。」他說。

  九月初七,我在宮裡見了宗子期。

  故意不施粉黛,著了素衣,瞧上去還是孱弱不已,隨時要倒下的模樣。

  哪怕半個時辰前,我剛剛差人把京城之中給劉承謀做眼線的景安茶樓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殺人放火,可真是我秋輿從小到大的強項。

  漫步在鏡柳池旁,我和宗子期說:「我昨晚又做那樣的夢了,做了十七年,最近做得還更多些。」

  「娘娘得放過自己。」停頓片刻,他補上一句,「傷病在身,更要好生休養。」

  我終究不再是他的漓漓。

  以前每每和他說我在一個個長夜被夢魘追到驚心動魄,他都會用盡渾身解數撫慰我。他告訴我總有一日他要手刃那些歹人,他要攻下夜戎,為我報這血海深仇。

  可如今,他像一尊佛那樣,勸我放下,試圖普度深陷泥沼的芸芸眾生。

  「那誰放過我娘呢?」他這話驀地逼停了我的腳步,我揪著自己領口,按捺住聲嘶力竭沖他低吼,「你見過我娘的屍體麼?你知道那些畜生是如何虐殺的她?你看過被刀子一刀一刀剜下血肉的身體,看過被劃花的臉蛋,看過零碎的四肢麼?」

  「夫人天上有知,也不會想看娘娘被仇恨折磨成這樣。」他還是冷冰冰的,和霍江沉一樣。

  我也不想看我娘當年被折磨成那樣。

  十七年前,我娘受邀去夜戎講學,卻被沿途匪徒劫持,那些喪盡天良之人,得知她是穆州人士之後將我娘活活虐殺致死,還將屍體拋在城牆角。

  我和我爹一起去收的屍,那一天我摸著夜戎的城牆和我爹說:「我要屠了這座城。」

  「屠了這座,還有下一座。」我爹背著我娘的屍首,回過頭和我說,「這樣的慘案太多了,盡收西北六城,才能保一方無虞。」

  自那以後,我的人生像是為了收復西北六城,為了屠盡夜戎滿城而活。

  我苦練領兵打仗的本事,建功立業,拉攏軍心。我不惜忤逆我爹,甚至間接害死了我哥。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有兵馬不夠,還得有軍餉,有糧草,更得有皇帝的號令,有朝廷的話語權。

  軍餉糧草是肥差,餵飽了朝廷里那麼多貪官污吏,唯獨沒有餵飽上陣殺敵的將士。

  於是我毀了和宗子期的婚約,嫁給了當時的睿王,也是能與太子一爭皇位的人――霍江沉,我要好好嘗一嘗權力的味道。

  後來荀泱和我說,我的喜轎抬進睿王府那日,宗子期抱著他久藏的女兒紅從早喝到晚,他說這酒藏了幾十年,是要等娶漓漓進門的日子開的,既然等不到,喝了便罷了。

  於是他喝了三灌,分了十七次灌下去,佳釀的香氣盪滿了軍營。

  「我家小姐的好日子,大家都喝個痛快!」他舉著碗,滿眼朦朧的氤氳。也許那一天他也在霧氣中看到了他凱旋時在城外迎接他的漓漓,找他身上傷口的漓漓,和他一起舞刀弄槍的漓漓。

  許是喝得太多,最後他癱在酒罐子上和荀泱嘟囔著:「漓漓是要成事的人,這樣的人,心中的執念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婚約。」

  然後他和荀泱說,去京城守著漓漓吧,至少保住她的性命。

  那是他最後一次叫我漓漓。

  現在,他叫我娘娘。

  他和我說:「娘娘既然無礙,下官便回去鎮守邊疆了。」

  第5章

  晚上,我從椒房外的老槐樹下挖了一罈子酒出來。

  霍江沉當上皇帝那一年,我在這埋了二十壇女兒紅――這是子期為了和漓漓的親事備下的數目。

  這些年裡,宗子期每攻下一座城,我就開上一壇,前一次是他上月回朝的慶功宴。這一次無緣無故,就是想浪費些佳釀。

  第一盞,先一如既往澆在地上敬我爹。

  他纏臥病榻之際,正是我剛當上穆州皇后的時候,那時他身邊陪著的人不是我,而是宗子期。

  自從皇宮起火,太子身死,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到西北,我爹便對我拒不相見,更是寧死不肯進京。我曾親自回到西北跪在營帳外整整一夜,也被他當眾給攆了去。

  堂堂國丈,如今在西北荒原的沙塵中噙著最後一口氣。

  我帶了劍和三十萬秋家軍的兵符一路西行,駕著陪了我十四年的老馬在黃沙中穿行百里,最終被軍營外齊刷刷跪了幾排的士兵奉命攔行,說老將軍叮囑不見小姐。

  我將兵符狠狠扔在地上:「兵符在此,誰人敢阻?」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回應。我長劍開路:「我殺過那麼多人,不介意今日先血洗自家軍營,也算為日後血洗夜戎先練練手。」

  「請皇后娘娘進。」最後,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營帳一角響起,為我解了圍。

  不過寥寥數月,再見到宗子期,卻像陵谷滄桑,東海揚塵。

  我風塵僕僕,滿面黃沙,他依舊劍眉星目,七尺昂藏。我們都那麼克制,可偏偏是這樣若無其事的自然,攪的人心口儘是蟻噬的癢,又是刀剜的痛。

  「娘娘請。」片刻回神,他說,「老將軍不大好,怕是挨不過幾時了。」

  終於,我見到我爹最後一眼。

  只是我見了他最後一眼,而他從未瞧過我一眼。

  病榻前,他拉著的是宗子期的手,一字一頓的囑託也是說給他聽的:「你要對皇上忠心耿耿,精貫白日,赤心報國,死而後已。」

  宗子期連連點頭。

  「倘若皇后不臣,生了二心……」他深吸一口氣,「你切要除之,以守秋家百年忠烈。」

  最後他那口氣終於釋了出來:「兒啊,這些年我和你說的話,切記,切記……」

  他一撒手,腦袋沉沉地撇向我的方向。他仿佛就憋著這口氣在等我,等到了我,我爹才能安心離去。

  最後,他把宗子期當作他的子嗣,他的傳承,他的捍衛者。

  我在西北軍營留了兩日,再見宗子期,是他來下逐客令:「娘娘,恕臣冒昧,老將軍要入土為安,娘娘在這,怕是擾了老將軍生後清淨。」

  「你恨我至此,竟是瞧我都嫌礙眼?」

  宗子期不看我,也是打那之後,西北也好,京都也罷,他跪皇上卻不跪我,他敬皇上卻瞧也不肯瞧我一眼。

  「是老將軍走前交代,身前生後,不想再與娘娘瓜葛,您千金玉體,還是早日回朝,莫受這風吹日曬的好。」

  我問他:「你叫我什麼?」

  他說:「娘娘。」

  我問他:「我爹叫我什麼?」

  他說:「皇后。」

  我問他:「那漓漓是誰?」

  他不再應答。

  漓漓是一壺薄酒,隨著那日他的爛醉被揚撒在西北的土地上,化成滿營酒香,最後乾涸於這方荒漠。

  我當然記得這些年我爹和我說過的話,我也當然知道我不再是漓漓,而是穆州的皇后,是西北六城未來的主人。

  我去牽我的馬,我的馬老了,牽著它,我想起來時的滾滾黃沙中,它漸重的氣息,漸慢的步子。我摸著它的皮毛,仿佛看見馬背上的日子,看見西北六城的輪廓,看見我誓要血洗夜戎的朝朝暮暮,而如今,我攀附著權力一點點膨脹,它也老成了這樣。

  「我們走吧,這裡不歡迎我們了。」我抱著它的頸脖,把腦袋依在它的眼睛旁,眼角久違的淚花溢出,慢慢濡濕它眼角的一寸白毛,「我爹走了,這世上,只留我一個人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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