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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過來。」察覺到風聲的變化,靖安言抽著冷氣側了側頭,準確無誤地對準了封長念的方向,「別過來。」

  封長念猛地剎住步子。

  「攔住勒烏圖,給我搶時間。」靖安言冷聲道,「聽話,小長憶。」

  操。

  封長念那副文雅的表象終於被撕裂, 他一拳狠狠砸向地面, 旋即抄起墨痕劍,迎面對上踉蹌著走來的勒烏圖。

  「從現在開始,你走一步,我捅你一劍。」封長念雙目赤紅,對于勒烏圖指尖那帶蠱的鮮血視若無睹,「你如果疼不死我,就準備被我一劍一劍捅成馬蜂窩。」

  「行啊。」勒烏圖也瀕臨崩潰,靖安言反應那般快, 出乎他的意料,直接粉碎了他大半希冀,「來啊!你心疼你小師叔,我就讓你嘗嘗真的萬箭穿心。」

  靖安言已然下了寒潭。

  嗅到熟悉的血腥氣,巨蟒緩緩游到岸邊,用冰涼的蛇信舔了舔靖安言的手腕。

  「咬下去。」靖安言輕聲喃喃,「或許我看不到南疆收復的景象了,但是你,一定一定,要幫我殺了勒烏圖。」

  冰涼的牙驟然咬下,靖安言痛呼一聲,剎那間,冰冷的觸感自右腕一路躥到天靈蓋,凍得他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打起寒顫,嘶啞的喊叫低低響起,慢慢不受控制地充盈了整個洞中。

  寒潭裡驟然捲起罡風。

  封長念滿身傷痕,聞聲一怔:「小師叔——」

  嘩啦啦,濕淋淋的巨蟒自寒潭上岸,銀色的鱗片反射著奇異瑰麗的顏色,豎瞳警惕地逡巡著,仿佛沉睡於此處的王終於開始覺醒。

  與此同時,石壁上刻著的古南洲語在此刻涌動起來,上頭留存的屬於百年前的吟唱被蠱蟲再度唱響。

  威威天靈,賜我神滌。

  「封長念。」靖安言的聲音自巨蟒身後響起,風聲扯碎了他的嗓音,「帶著巨蟒殺了勒烏圖!!!」

  封長念定了定神,一把推開狀若瘋癲的勒烏圖,快步攀住巨蟒的鱗片,幾個騰挪翻到它的頭頂,居高臨下地望著勒烏圖。

  佑吾萬邦,千秋不移。

  勒烏圖破碎的衣襟被罡風獵獵捲起,不可思議地望著這條充滿神性的巨蟒,不似他們曾經煉製的毒蠍,它不只是體型龐大,更重要的是眼中的神采,真的會讓人覺得它是有自己的神智的。

  或者是靖安言的神智。

  若有災殃,人神共嫉。

  勒烏圖終於想起他在何處見過這樣的目光了。

  在他幼時,他被父親第一次帶到靈神殿,他父親關起門來時會說他們最初的家鄉話。

  勒烏圖,這就是古南洲人奉為神明的靈神,在他們眼中,這樣一位慈悲的神明,居然會將蠱術這等妖邪賜給他們,是不是很諷刺。

  那是因為你們不懂。

  他又想起他去殺夷靡殊時,夷靡殊老神在在地跟他講。

  蠱術從來都不是邪術,只是落在他們這等賊人頭上,才從恩賜變成了掠奪的手段。

  巨蟒眼中的神性與那神女像中流露的神情一模一樣。

  慈悲不是對著所有人,慈悲是對著自家人,而對於賊人,神性也會殺人。

  蛇口吞日,勢滅妖襲。

  墨痕劍遙遙一指:「左前方。」

  巨蟒頃刻間低下頭俯衝而去,轟隆隆,似有神龍盤踞。

  轟隆隆的聲響傳遍整個南疆。

  不是要下雨的雷吼,而是大魏的火炮來的迅猛,所至之處所向披靡,無人與之相抗,早就迫于勒烏圖淫威而反抗無門的,大魏南軍仿佛一縷曙光,讓人無不追隨而去。

  勒烏圖的親軍奮勇反抗,但如同蚍蜉撼樹,南軍如入無人之境,連連捷報送至陳昭手中。

  「南疆的百姓們!」葉梵緹被夷月攙扶著站上高處,朗聲道,「我是南疆召礫葉梵緹,也是葉長緲的弟弟,在過去,南疆王編造了一個長達百年的騙局,證據在此處,大家該是醒來的時刻了!」

  篆刻有葉長緲棺蓋上字句的信箋自高處嘩啦啦灑下,如同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讓所有的謊言、欺騙、騙局都被掩蓋。

  白雪皚皚,邪魔盡消。

  最後一把被葉梵緹用力揚出去,被禁錮過的四肢在叫囂著疼痛,有淚水蜿蜒流下。

  「哥哥——」

  他與夷月同時痛哭失聲:「你看見了嗎?」

  葉長緲,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吧,一定看見了吧。

  外頭的動靜震天動地,轟隆隆地震徹天地,山洞中,勒烏圖左閃右避,奈何巨蟒不懼蠱毒也不懼刀槍,蛇信森然,不過多時就將勒烏圖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趴伏在地上哀哀喘息,恨聲道:「怎麼可能……怎麼會……」

  怎麼會真的有人不怕死。

  怎麼會真的有人不怕痛。

  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沫。

  微微抬頭,盯緊了巨蟒的眼睛。

  眼睛。又是眼睛。

  這條蛇刀槍不入,或許眼睛便是一線生機。

  就在封長念再度指揮著巨蟒俯衝而下,勒烏圖拿起長刀,對準巨蟒的眼睛蓄力撲來。

  「噗——」

  血花四溢,勒烏圖的眼睛一點一點一點地瞪大了。

  巨蟒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豎瞳里滿是他不敢置信的神情。

  而他的心口,插著一把劍。

  殘雲劍。

  靖安言閉著眼,雙手用力地將劍鋒推進他的心口,察覺到悶哼聲,再度往裡推了一寸。

  鮮血如注自他唇角滴落,勒烏圖張張口,帶著滿嘴血腥:「這怎麼……可能……」

  「本來想著被巨蟒弄死就可以了,後來覺得,不對,我有仇沒有報。」靖安言笑了,「老頭兒,父親,阿娘,姐姐,你們在天上看好了。」

  他抽出殘雲,身如鷂鷹般翻起,如同他在長安舞劍那般,迴風流雪,快意風流。

  「這一劍,算我賞你的。」劍鋒劃破他的頸側,勒烏圖重重倒下,至死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記住我的名字,我叫——」

  「靖玄念。」

  轟——

  這次終於是落雨,豆大的雨水頃刻間將南疆的土地濡濕。

  方才還叱吒風雲的巨蟒低下頭,封長念快速從上頭滑下,將搖搖欲墜的靖安言摟在懷裡。

  「小師叔……小師叔……」

  他想伸手去摸靖安言的眼睛,又擔心會痛,只好顫抖著在上面僵住。

  淚珠滴落在靖安言的臉上,他感受到了,於是摸索著拉住封長念的手:「勒烏圖死了嗎?」

  「死了,死的透透的了。」封長念緊緊抱著他,「你是英雄,靖安言,你做得好,但是、但是……」

  但是我好痛啊。

  我看著你這副模樣,我好痛啊。

  靖安言察覺到他的未竟之語,安靜地倚在他的懷中,輕柔地摸索他的嘴唇:「不痛的,真的,不痛的。」

  「那你抖什麼?」封長念攏住他的指尖,「你一直在發抖。」

  真要命。

  靖安言暗嘆一聲,道:「我心疼的,我家小長憶哭了,我心疼啊。」

  花言巧語,封長念將頭埋進他的頸窩,低低哭泣起來。

  他不敢看滿身傷痕的靖安言,哪怕他自己也是遍體鱗傷,但一想到靖安言一路走到如今,再看那雙傷痕累累的眼,封長念就覺得一劍斃命還是太便宜了勒烏圖。

  「別哭了,告訴我,那句話。」靖安言反手握住封長念的手,「那句話,我等了十年,師父等了十年,父親等了十年,阿娘等了十年,姐姐等了十年,葉長緲也等了十年,那句話。」

  封長念嘴唇顫抖,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靖安言搖搖頭:「我聽不清,大點聲,告訴我。」

  封長念提高了些音量又說了一遍,靖安言的淚水刷地落下。

  「大點兒聲,告訴他們,告訴……所有人。」

  封長念緊緊攬著他:「南疆,收復了。」

  「南疆,收復了——」

  「南疆,收復了!!!」

  為了這五個字,多少人的性命,多少人的一生,都在裡頭了。

  是左清明的夙興夜寐、甘願赴死,是靖深的忍痛割愛、十年牽掛,是姜黎的臨終託孤、慨然赴火,是靖宓的無悔獻祭、以命換命,更是葉長緲忍辱負重、重現真相。

  靖安言脫力地睡去,臉上還掛著饜足的微笑,在封長念驚慌失措地叫聲中,沉甸甸地墜入一場夢。

  夢中,他看見一片蔚藍的天空。

  春日至,萬物萌發,天氣轉暖,數以萬計的鳥兒自南方展翅,往北歸去。

  南鳥計劃的全稱叫做,南鳥北歸。

  他想,這十年的擔子終於完滿卸下。

  他也終於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第77章 回家

  靖安言睜開眼, 發現自己端坐在一個小山坡上。

  山坡下炊煙裊裊,鳥雀環繞,百姓安居樂業。夕陽西下, 金黃色的陽光給一切都鍍了一層薄紗, 美好得像是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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