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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學景雎哥哥的處事,覺得很有用處。」

  我轉頭看了眼窗外遊廊上正在調琴弦的景雎,又看了看軟榻上的頌雅。

  「你?學景雎?」

  頌雅點頭,「對,以我現在的身份,不該跟貴妃和小舅舅吵,鬧到姥爺面前,娘親會被遷怒,所以不能和他們動氣。」

  「那你以前還跟亓寺意打架?」

  「因為那時候娘親不在,荀貴妃不把我當自己人,那時能為我負責的就只有姥爺,而姥爺恰恰是不會大方認錯的人。」

  「這是什麼道理?」

  頌雅用玉笛點了點窗外,「景雎一個罪臣之子,能從前朝靈帝活到現在,長成那副模樣,從沒被人糟蹋,可不是靠音律和臉,靠的是腦子。他很明白怎麼找依靠。」

  「你和景雎不同,他無依無靠,你有我們。」

  「嗯,我知道。」頌雅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就別鑽牛角尖了。」

  頌雅漫不經心地說:「好。」

  如果我當時多關注頌雅,不是只把她當個調皮的小孩子看待,或許之後的事情不會發生。

  她忽然離開了父親和哥哥,跟懷孕的我一起在宮裡生存,心裡的壓力早就超過負荷。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承擔些什麼。

  頌雅的確從景雎那裡學到很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維護蔭蔽,就是在救自己。

  說簡單點就是,景雎的美麗使他需要有人保護,不然只會陷入一場又一場紛爭。

  所以他被父皇送給我,不僅不覺得屈辱,反而盡心侍奉,因為他明白,我過得好,他才會過得好。

  而在頌雅看來,我現在能依靠的只有父皇。

  ……

  那一日,父皇巡幸珍獸閣,西域進貢的黃金蟒暴起出籠傷人,侍衛雖多,蛇身卻不易捕捉,被那蟒蛇一路疾馳,躍到父皇案前。

  一眾宮妃嚇得紛紛逃竄,唯有在父皇桌邊偷喝御酒的頌雅回護在父皇身前,將景雎送她的笛子朝黃金蟒蛇扔去。

  那畜生已然發狂,張口咬住頌雅。

  電光火石之間,父皇拔出佩劍斬斷蛇頭,蛇頭沒有掉落,而是嵌在了頌雅頭上。

  蛇牙刺進頌雅的臉,帶著毒的口涎將她的臉上皮肉灼成紅色。

  她惶恐地尖叫:「姥爺救我!」

  聽到消息時,我腹中一陣絞痛,疾跑幾步去找頌雅,卻先失了力氣跪倒在地。

  頌清還沒來得及進宮,我就流產了。

  38

  「你們都退下。」

  「是。」

  頌清走到床前,撥開刺繡紗簾和厚重的錦緞,看見頌雅睜著眼仰面躺著,左半邊臉皮肉糜爛,呈現出可怖的艷紅色,上面敷了黑色的藥汁,聞著有種淡淡的腥味。

  頌雅轉動眼珠子看向頌清,她把自己悶在床上很久,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眯起了眼睛。

  她完好的右眼霎時間落下一滴淚。

  「你說過大蟒沒有毒……」

  頌清的眼神從一開始就極度平靜,好像每一次送妹妹上學時一樣,好像跟璇璣夫人下棋時一樣,好像他不慌不忙地教方勝䴉怎麼練字一樣。

  可話一出口卻帶了顫音,饒是他也掩藏不了。

  他的嘴唇都在發抖。

  「大蟒沒有毒,人心有毒。」

  頌雅「哈」了一聲,激動地質問:「所以你是怪我嗎?我把自己變成這樣子,還讓娘親流產了,都怪我自作主張是不是?宮頌清你說清楚,你是不是怪我!」

  頌雅狠狠地錘了一下床,之前的哀傷悲戚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仿佛她就此毀容也比不過頌清與她齟齬來得嚴重。

  這裡太安靜,也太安全了,足夠頌清剝開他偽裝的良善模樣,和無條件信任他的親妹妹說幾句真心話。

  「我怪我自己。」

  「怪不著你!」

  頌清伸手去碰頌雅的臉,指尖接觸到那紅色的血肉瞬間,他的臉抽搐了一下,溫良和順的臉和深不見底的陰沉目光因那抽動分離開,像面具一樣,一頭怪物從他的軀殼裡生了出來。

  「怪我。」

  他冷笑著看著自己的指尖,偏著頭看上面沾染的紅色黏液,重複了一遍,「怪我……」

  「哥,看著我,我不生你的氣,我……」

  頌雅話沒說完,頌清已經從袖中掏出匕首,寒光一閃而過,他自己的臉上多了一道傷口,血線濺到頌雅的眼下,仿佛一顆淚痣。

  她驚慌地抓住頌清的手,「你別這樣,哥哥,你答應過不這樣的。」

  頌清面無表情,臉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但他就像是沒有感覺似的,怔怔地看著頌雅。

  「宮頌清!」

  頌雅叫他的名字,這稍微喚回他的理智。

  他告訴自己,你不是天生天養的畜生,你叫宮頌清,你有爹娘妹妹,你是個人。

  頌清將匕首扔給頌雅,「養著,哪天我再犯渾,拿它刺醒我。」

  見頌清就要離開,頌雅忙問:「你要去做什麼?!」

  頌清恢復了正常模樣,看起來安全無害。

  「沒事,放心。」

  頌雅握著匕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直到此時她才又覺出臉上的疼痛。

  一想到臉上的傷她就難過得緊,御醫說毒液浸入太深,臉上的傷好不全,難道以後要頂著張毀容的臉活下去嗎?

  聽說前朝十三公主臉上也有異傷,她常戴面具遮蓋瘢痕,自己以後也要日日戴著面具生活?

  頌雅終究是個孩子,幾重念頭轉過,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

  頌清求見皇帝,見到顯王姚斬跪在御書房外面。

  這次黃金蟒暴起傷人一事由刑部來審,尤爍兒請命協助,皇上同意了,於是條條線索都指向周家人,也就是周夫人的娘家。

  如果皇帝真的出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顯王,即便調查結果還未出來,姚斬已經背上了幾重懷疑,他倒也乾脆,卸了將印就來見皇帝,皇帝不見他,他就繼續跪著,做出自己清清白白的樣子來。

  朝中風議沸騰,姚斬只要稍微表現得不如人意,恐怕就會迎來瘋狂打壓。

  頌清到門前時,大監正送人出來,來的也不是陌生人,是尤爍兒。

  她沒有穿公主禮服,而是一襲鴉青色貼身短袍,上繡半臂狻猊,那張圓潤嬌俏的臉配上這樣的裝扮竟然毫不違和。

  頌清向尤爍兒行禮,尤爍兒也向跪著的姚斬行禮,姚斬跪著,微微頷首算是還禮。

  說來都是一家子人,但這場景怎麼看怎麼不算和睦。

  尤爍兒是其中心情最好的一個,她關心起頌清,「臉上怎麼了,拿刀劃的?」

  頌清敷衍她,「蹭傷。」

  尤爍兒走近他,頌清微微挑眉與她對視。

  尤爍兒用只有她和頌清能聽到的聲音喟嘆:「就是這種眼神,我只在鏡子裡看過……」

  她像是在荒蕪的沙漠裡獨行了幾萬里,看著人世間的繁華溫暖卻不得而入,終於遇到了一個同行者,難以抑制自己的興奮。

  她從那日在轎輦上驚鴻一瞥,就認出了頌清。

  「我們是一樣的人,宮頌清。」

  「不是。」

  尤爍兒嫣然一笑,「你是,而且……你就快忍不住了,哈哈……裝人不累嗎,為了旁人委屈自己,何必呢……」

  「值得。」

  尤爍兒惱怒了,她明明認出了頌清,和她一樣骨子裡都是厭惡這個世界厭惡這些人,懷著毀掉一切的暴虐欲望誕生,喜歡破壞,欣賞死亡,熱衷於製造痛苦,可頌清偏偏要裝正常人。

  「那群蠢貨不配你做這些。」

  「你有多少籌謀因為娘親失敗了,你有資格說她蠢?」

  好吧,如果是為了姚小春還說得過去。

  尤爍兒莫名被安撫了,因為她也挺喜歡姚小春,那個女人幾次三番破壞她的計劃,像只不知死活的小兔子,很有趣。

  尤爍兒點了點自己的唇,表示她是不會說出去的,隨即大步離開,一眼也沒有多看依舊跪著的姚斬。

  姚斬聞到尤爍兒衣擺傳來的血腥味,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

  「你想跟朕說什麼?」

  皇帝從來不喜歡宮頌清,他是疆場殺出來的帝王,有身為猛獸的直覺,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孩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宮季卿只是冷漠,宮頌清比他父親要更糟糕一些,他是無視。

  一個七歲的孩子從鄉野來到宮廷,哪怕再有教養,也不該像他一樣,不多走一步,不多看一眼。

  他對於許多事的無視,都不是一個正常孩童該有的,甚至不該是一個正常人有的。

  比如,奉國公主流產,他卻在看完頌雅後直接來了這裡,而沒有先去看望母親。

  又比如,他臉上的傷口都還在滲血,可他的表情卻沒有一絲痛苦。

  但是這樣的他,卻能夠得到觀堯山人等人的青睞,這並不意味著皇帝有眼無珠,這只能說明,比他的漠然更甚的是他的偽裝。<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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