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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羅昌盛現在的妻子,他的繼母,孫文碩。

  羅昌盛在提起她時總是會說「你的媽媽」,但羅貝還是倔強地稱呼她為「阿姨」。

  孫文碩朝他走了兩步,問道:「我們現在回去了,你一起嗎?」

  羅貝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羅貝和孫文碩自然也是「不熟」的。

  羅昌盛和孫文碩結婚的那一年,羅貝五歲,已經有了記憶。

  在羅貝的印象中,孫文碩並不曾刻意地針對過他,但也從未主動地對他表達過親近。他們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相處得仿佛是兩個客客氣氣的鄰居,一年到頭搭不上幾句話。

  羅貝傷勢本就沒有完全恢復,今天又勉強著自己行動了太久,關節隱隱酸痛,步履蹣跚。

  孫文碩走在他前頭,幾次停下腳步等他,終於進了電梯後小聲催促了一句:「車已經在等了。」

  羅貝低著頭:「不好意思。」

  「身體不舒服嗎?」孫文碩問。

  羅貝心想,自己住院的事情,羅昌盛好像根本沒有和家人提起過。

  倒也不奇怪。畢竟他的妻兒對此也不會關心。

  「有點,」羅貝說,「沒什麼事,我會走快點。」

  孫文碩也不再追問,點了點頭。

  終於上了車,孫文碩帶著羅天渺坐在了后座,羅貝坐在副駕駛。羅昌盛不在。

  「你爸跟去火葬場了,晚點回來。」孫文碩告訴他。

  羅貝「哦」了一聲。

  車發動後,他很快意識到前進的方向不太對勁,主動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回家。」孫文碩說著想起了什麼,「我們搬家了,你爸沒有告訴你嗎?」

  羅貝呆滯著搖了搖頭。

  「哦,」孫文碩說,「之前那兒離天淼的學校太遠了,通勤不方便。」

  羅貝心想著,原來自己之前去的那兒,已經不是「家」了。

  但現在的目的地,對他而言,又能稱得上是「家」嗎?

  那之後的車廂里一直很沉默。

  羅天渺哭得太累,困了,靠在媽媽的腿上睡了一路。

  到了新的住所,羅貝下了車,又跟不上他們的步子。

  羅天渺好奇地打量他,偷偷對孫文碩嘀咕:「他走路怪怪的!」說完開始模仿羅貝動作。

  孫文碩扯了他一下,低聲道:「別學。」

  他們以前住的是兩層半的小別墅,羅貝獨自住在小閣樓里,空間還算寬敞,很少被打擾,樂得自在。他在樓梯口裝了護欄,讓比特可以自由奔跑,不會影響到任何人。

  現在的住處是個大平層,看著很氣派,房間不少。

  孫文碩領著他去了一個房間,告訴他:「你就先住這兒吧。」

  房間和他不久前所住的病房差不多大,不算太寬敞但很明亮。中間擺著的大概一尺八的床鋪,看著還挺舒適,也有裝電視,其餘陳設簡單,沒什麼置物空間。

  很明顯的,這是一間客房。

  怪不得搬家沒有通知他,確實是沒有必要,畢竟連他的房間都沒準備。

  羅貝沒心情再挑剔這些。

  孫文碩離開後,他立刻躺了下去,長舒了一口氣。

  之後,他拿起手機,開始瀏覽機票,想要早點回去。

  雖然他所租的那個小房子裡已經沒有了會等他回家的小兔子,但羅貝還是更願意待在那兒。

  正考慮著乾脆明天就走,房門被敲響了。

  孫文碩在得到應允後推開了門,告訴他:「告別儀式安排在後天了。」

  羅貝應了一聲。

  「家裡沒什麼吃的,我們打算叫一點,」孫文碩又問他,「你呢?」

  「我自己安排吧。」羅貝說。

  孫文碩點了點頭,關上門離開了。

  羅貝閉上眼,心想著,原來不能立刻就走啊。

  從小別針不再嘰嘰喳喳開始,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好難以忍耐。

  第45章 抱抱我

  羅貝回來時走得匆忙,外加受身體情況所限,幾乎什麼也沒有帶。

  再怎麼不情願,那名義上也是他的「家」。按照他原本所想,換洗衣物之類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記得自己那個小閣樓房間裡還有一台型號稍舊但尚能使用的筆記本電腦,抽屜里也有舊的手機充電設備。

  但現在,那些他遺留下的東西,都去哪兒了呢?

  羅貝不知道,也不是很想去問。

  手機電量所剩無幾,他知道不該再隨意浪費,卻又忍不住時不時看上一眼。

  幾個小時過去,並沒有人找他。

  這很正常,畢竟他本來也沒什麼朋友。

  他一次又一次地點開通訊軟體。

  聊天窗口列表里有兩個置頂,一個諶早,一個塗白棠。其實不特地置頂也可以,他的好友不多,隨便劃拉一下就能翻到想找的人。

  這麼設置,對他而言更像是一種儀式,是對著自己宣布:我也有非常重要的人。

  一個從高中到大學同窗多年但私下只單獨見過三次面的同學,一個在遭遇車禍後對自己照顧有加的親切主治醫師。

  說出來,顯得有點兒滑稽。畢竟對普通人來說,這樣程度的交集,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

  羅貝一手握著手機,另一隻手的食指指尖在兔子別針上來回打著轉。

  不久前,塗白棠在通話結束時對他說,可以隨時聯繫。

  羅貝分不清那到底算不算是客套話。他很想去找他。

  即使已經看不到可愛的兔兔腦袋,可只要和塗白棠說上話,他胸口的那些陰霾便會悄然散去,心情變得明媚起來。

  他是有很多話想要對塗白棠說的。

  關於他的過去、關於曾經與家人之間的種種。他的傾訴欲前所未有的強烈,迫切地希望被聆聽。

  可那些都不是什麼能讓人感到開心的經歷。

  又或者,那若是會讓人感到憤怒或者傷心,大概也有作為故事被分享的價值。

  但都沒有。

  羅貝二十年的人生,幾乎所有被銘記的,都是一些旁人看來瑣碎、尋常的,完全可以用無趣來描述的段落。那些片段中的當事人,大概也只有他會把這些無聊的事一一記在心裡。

  這麼一想,倒顯得他小肚雞腸。

  要是還能和兔子別針對話就好了,他可以厚著臉皮把那林林種種都對它說一遍。兔子別針笑話他,嫌他煩,他也不會覺得很受傷。

  他不想總是打擾塗白棠。

  塗白棠剛才在電話里說,對他是有義務的。

  什麼義務呢?羅貝不太明白。當初剛住院時,塗白棠作為他的主刀醫生,對他的健康自然是有責任在身的。但後來他已經轉了科室,到現在甚至出了院,塗白棠對他還能有什麼義務呢?

  有點莫名其妙,卻又偏偏讓人輾轉反側地想,本能地想去依靠。

  這很不好。

  當塗白棠不再長著一顆兔兔頭,羅貝變得不敢再那麼理所當然地去依賴他。

  任何有人際交往最基本常識的人都該分辨得出,塗白棠對他,明明是沒有任何義務的。

  可塗白棠偏偏真的對他那麼好。

  羅貝按捺不住,一邊勸說自己忍一忍,一邊點開了和塗白棠的對話窗口,心中暗暗斟酌著,是先問「你好,有空嗎」還是直接一股腦兒地把那些煩心事編輯成小作文發過去。

  然後他在屏幕正中間看到了一行字。

  一行幾個小時以前他已經見過,但因為羅昌盛的來電被他拋去了腦後,沒來得及回復的字。

  ——我有點吃醋了,怎麼辦?

  羅貝眨巴了兩下眼睛,腦中只剩下了一個字:咦?

  對話窗口裡,塗白棠的上一句話是:你和諶早的感情真不錯。

  有點兒奇怪。

  羅貝試著在心中作類比。

  如果諶早再早些與他親近起來,比如高中時代或者大學剛入學時,他一定會很願意讓諶早見見比特。

  他會讓諶早試試摸一摸比特柔軟的毛皮,暗暗期待諶早對此進行讚美,表達喜愛。若諶早願意,抱一抱也可以,他會很開心。

  如果比特不願意,進行反抗,他會有點兒難過。

  但若比特也非常喜歡諶早,黏著諶早不放,甚至比對他更親熱,他心裡一定會酸溜溜的。會氣得把臉埋進比特的毛里,質問它到底誰才是它最好的朋友。

  這就是吃醋吧?

  塗白棠對他,是這樣的感情嗎?

  手機電量越來越少了。羅貝摁掉了屏幕,把它放在了一旁。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會兒,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昨天,塗白棠非常突兀地對他說:我喜歡你。

  在塗白棠還是兔子模樣的時候,羅貝當然也是很喜歡他的。塗白棠當時要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嗎?

  羅貝越想越混亂,稀里糊塗,就這麼睡了過去。

  被餓醒時,窗外的天已經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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