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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塗白棠說得沒錯,羅昌盛剛才確實是有事,顧不上。

  羅貝專程回來是為了見奶奶最後一面,可最終還是沒能趕上。他所乘坐的班機才剛落地,老人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

  就在半個小時前,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羅昌盛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完全顧不上疑惑羅貝怎麼突然能夠發聲,只給了他一個醫院的地址,讓他現在過去。

  掛了電話,羅貝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去一下。

  人都走了,好像沒必要拖著不適的身體專程跑這一趟。

  可來都來了,現在不去,那不就真的白跑了。

  羅貝知道待會兒可能沒地方能躺下休息,又在床上磨蹭了十多分鐘才告別諶早。

  諶早不放心,想陪他,被他拒絕了。

  「又不是什麼好事,快過年了,你就別沾了,」他告訴諶早,「醫院離得不遠,到時候如果累了,我回家就行。」

  諶早送他上了車,叮囑他有需要隨時聯繫。

  等到了醫院,羅貝很快後悔,覺得自己或許真的不該過來。

  他又聯繫不上羅昌盛了。

  所幸他大概知道奶奶的身體狀況,靠著猜測找到了所在的病區,又一路詢問,花了好一頓功夫才終於找對了地方。

  現場人比想像中多一些,都是些不太熟悉的親戚,場面亂糟糟的。

  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羅天渺坐在走廊上嚎啕大哭,一旁羅昌盛神情疲憊,一言不發。

  羅昌盛見到他,才剛開口喚了一句,被醫生叫走了。

  羅昌盛的愛人正在安慰自己的兒子,聽見丈夫的聲音,抬頭看了羅貝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回來啦」,之後便不再搭腔。

  羅貝走到病房門口,隔著些距離朝裡頭望了望。病床上的被褥顯得有些凌亂,可能是因為被子底下躺著的人實在太過瘦小,顯得乾癟癟的。

  這讓羅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住在自己隔壁床的那位老太太。塗白棠說她出院了,也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

  羅天渺哭得停不下來,腦袋埋在他母親的懷裡,身體一抽一抽的。

  也難怪,畢竟那位老人那麼疼愛他。

  羅貝挑了個離他們挺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很難受。不只是受傷的關節,還有心。

  明明沒什麼感情,但此時此刻,他胸口還是悶得慌,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許多曾經與她相處的片段。

  他的奶奶好像也不是沒有對他笑過,也曾遞給他糖果。

  再怎麼說,她總比之前病房裡的那個古怪老太太和自己更親一些。為什麼擔憂老太太時自己會急得哭,現在卻只是心裡空落落呢?

  他想,若自己之前那種古怪的能力還沒有消失,可能現在還能見到奶奶的最後一面,說不定還能聊上幾句。

  羅貝抬起手來,摸了摸胸口的兔子別針。

  不知道它現在是不是又在羅里吧嗦。

  那之後一個多小時,沒有人主動跟他搭過話。羅昌盛為了辦理手續時不時離開,回來後便站在病房外看著裡面發呆,默默地掉眼淚。

  一年不見,他胖了些,可看起來卻更滄桑了。

  坐得久了,羅貝實在難受,鼓起勇氣去和羅昌盛搭話,想問他要家裡的鑰匙。

  才剛開口,火葬場的車到了。

  老人被推出了病房,羅昌盛終於忍耐不住,追著床大哭起來,嘴裡一聲一聲地喊著「媽」,腳步蹌踉。

  幾個親戚也跟了上去,羅貝被不知誰推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終於穩住後,他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上,長嘆了一口氣。

  難受,想找個人說話。要是還能聽見別針的聲音就好了,他不會再嫌棄小兔子聒噪。

  誰來和他說說話吧。

  手機在這個最恰好的時刻輕輕振動起來。

  塗白棠給他發來消息。

  ——情況怎麼樣了?見到了嗎?

  羅貝眼眶一熱。

  他捧著手機的手指無意識地輕顫,直到落下淚來。

  然後他回復。

  ——我好想你啊,如果你在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羅貝和塗白棠眼中諶早的共同點:發光。

  第44章 義務

  發送後不到十秒,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塗白棠溫柔的聲線在耳畔響起。

  「怎麼了?」他問羅貝,「聯繫上你的家人了嗎?」

  「嗯,」羅貝吸了吸鼻子,「我現在在醫院。我爸之前不接電話,是因為我奶奶已經……已經走了。」

  塗白棠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太傷心了吧,所以顧不上。」羅貝說,「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哭成那個樣子。」

  「你身體還好嗎?」塗白棠問。

  「有點累,但現在一時也找不到可以躺下的地方。大家都挺忙的,不想去打擾。」

  此刻走廊已經恢復了安靜,羅貝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這裡沒什麼人在乎他,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能儘量低一些。

  能和塗白棠這樣聊兩句,對他而言已經很足夠了。

  「先回家吧,」塗白棠很擔心,「你留著應該也幫不上什麼忙了,早點回去,早點休息。」

  「嗯,一會兒有機會就去。」羅貝說。

  手機里傳來了嘆氣的聲音。

  塗白棠雖無奈,卻沒有再勉強他,轉而問道:「那你有去見一見你的奶奶嗎?」

  「遠遠地看了一下,」羅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怕,不敢靠近。而且……」

  「嗯?」

  「而且,我好像比想像中要難過一些。」羅貝說。

  那是一種與比特離開時並不相似的情緒。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下意識地開始懷念,當見到父親和弟弟因悲傷而落淚,心情也跟著糾結起來。

  「很奇怪啊,」他對塗白棠說,「其實我心裡覺得這一切都和我都沒什麼關係,我只是一個旁觀者,可還是會覺得難過。」

  「奇怪嗎?」塗白棠說,「這不是最理所當然的感情嗎?人的情緒本來就是會傳遞的。」

  「奇怪,」羅貝說,「我好像……好像有一部分,是在為自己不夠難過而難過。」

  那樣的情緒或許很接近於負罪感。

  他下意識地在心中做了比較,然後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他的奶奶,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遠比不上一隻兔子。

  從人倫從常理,這都是不應該的,是錯誤的。

  「嗯……」塗白棠思考了片刻,突兀地問道,「如果離開的是我,你會很傷心嗎?」

  羅貝嚇了一跳:「你說什麼呢?」

  「會嗎?」塗白棠追問。

  「……我不喜歡這種假設,」羅貝有點不高興,「我們不說這個。」

  「你看,你明明是一個感情很豐富的孩子。」塗白棠說,「那我們換個假設的對象吧。不是我,而是諶早——」

  「別說啦,」羅貝打斷他,「快過年了,不要做這些不吉利的假設。」

  「你會比現在更傷心,對嗎?」塗白棠問。

  羅貝下意識地想像了一下,點了點頭:「……嗯。」

  「所以沒什麼好自責的,」塗白棠安撫道,「不是你的問題。愛是一種相互作用力。羅貝沒有選擇單方面無條件地付出,說明羅貝是一個聰明的、懂得保護自己的小孩。」

  羅貝鼻頭酸酸的:「你明明不認識我的奶奶,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是如何相處的。」

  「但我了解你,知道你是感情豐富又細膩的人。你和周筱桐萍水相逢,也會關心在意她的情緒。」塗白棠說,「你現在因為自己不夠傷心而糾結,正是因為你善良。」

  自己哪有他說得那麼好呢。

  羅貝握著電話,許久後才輕聲說道:「……謝謝你。」

  「不用謝,」塗白棠說,「我現在很慚愧。」

  「為什麼?」

  塗白棠又嘆了口氣:「沒能陪在你身邊。」

  「別這麼說呀,」羅貝有點不好意思,「你能陪我說話,開導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你也沒有義務非要……」

  「我有啊,」塗白棠說,「我有。」

  「……」

  「卻只能在電話里陪你,對不起。」

  羅貝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無意識地抬起手來,握住了胸口那枚小小的兔子別針。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就這麼沉默了會兒,氣氛竟也全然不尷尬。

  「……也很好的。」羅貝說。

  他閉上眼,腦中浮現出的塗白棠,是記憶中最熟悉的兔子模樣。

  有著可愛又真誠的小黑豆眼,注視著他時鼻頭會輕輕扇動,耳朵像雙馬尾一樣垂下來,看起來軟軟的,令他感到放鬆,吸引他靠近。

  「羅貝!」不遠處一聲呼喚打斷了他的假想。

  羅貝轉過頭,視線中是一個挽著長發、面容姣好的女人。

  那張臉上也沒什麼容易被記住的特徵,但他們畢竟相處多年,羅貝還是可以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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