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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怎麼聊天歡快,脈婉惜也沒忘了成帝的任務。

  這個任務自然是考驗,既然要給封賞,德不配位怎麼行。

  她隨著獄卒一步步往前走,走到最陰暗潮濕處,看見裡面蜷縮在角落,滿身髒亂,雙目無神的人。

  脈婉惜淡淡開口:

  「鄭千堂」。

  那人本就有些臃腫的身軀在牢里缺衣少食的情況下,倒竟真的有幾分骨瘦之相,他慢慢的抬起頭,眼中的神採在看清有人來時緩緩聚焦,最終沒什麼情感,只是麻木。

  脈婉惜看著他這幅模樣,一時間竟然無言,她手扶上鐵欄,開口道:「你可知今日我為何來找你」?

  鄭千堂木訥的搖頭。

  脈婉惜有些頭疼。

  她來之前便聽說過這位前平陽關驛丞生性膽小,就連江締都跟她講過鄭千堂甚至可以用唯唯諾諾來形容。

  就是這麼膽小一個人,卻做了給別人十個膽子都做不出來的事。

  「邊境開戰了,」脈婉惜不自覺手上用力「我軍和突厥正式交鋒,然而在此之前,拖延了數月之久,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是賤民的錯」。

  鄭千堂像是突然恢復甚至一樣,嗚嗚咽咽的開始哭起來,流淌的淚水在他黑漆漆的臉上甚至劃出一條痕跡。

  「當然是你的錯,」脈婉惜沒由來的心煩,她平息心情,微微俯身「如果不是你一己之私,江元帥不會落下頑疾,如果不是你,宥陽公主就不會薨逝在戰場上。

  「但我來可不是為了問罪的,這是刑部大理寺該做的,陛下留你這麼久,想必你自己也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做」!

  鄭千堂開始瘋狂的搖頭,有時還左顧右盼,好像再找回應的人。

  積壓在心頭良久的恐慌和不安,一齊迸發出來。

  他的反應在脈婉惜意料之內,畢竟正常人是沒法和瘋子交流的,留他一命自然是為了肅清朝堂以外的地方,就算毫釐之小,也不可輕視。

  壞就壞在,他什麼都不說。

  不然脈婉惜也不會來。

  她蹲下身,目光灼灼的看著鄭千堂:「你知道麼,我從小就跟著我娘討生活,我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睡過街頭也被地痞流氓恐嚇過,

  「我父親並非不管我,但他無能為力,

  「因為我和我娘,是在被賊人拐去做水娘子的時候,與我父親分散的」。

  鄭千堂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他連滾帶爬的到脈婉惜身邊,看著她,一雙手上上下下也沒有個安放之處。

  他好像平靜了下來,鄭千堂頹廢的癱坐在地上,一字一句道:「當年我沒能力護下她們母女,如今還害的別人妻離子散……」他說著淚水又流下來,只不過像在懺悔「他來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只說讓我幫他傳遞信息,直到我看到他想要的東西我才知道,他是突厥人」。

  脈婉惜不語。

  「我本想上奏,可他說我已經是幫凶,通敵叛國這是誅九族的大罪!況且,況且……他說可以讓我妻女回來,只要按他說的做」。

  脈婉惜明白了,眼前這個人,從親眼看著他妻女葬身魚腹的時候,就已經瘋了。

  固執的相信死而復生,因為他的執念比江水還要綿延。

  「所以呢,他讓你做了什麼」?脈婉惜覺得自己應該恨他,若不是他,就不會有那麼多將士平白丟了命,可到底,他似乎又不是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是吃人的江水的吃人的心。

  「天水,關山,林州……此地縣令小官,都是他讓我安排的」。

  聽著五六個地名從他的口中爭相而出,脈婉惜只覺心驚肉跳。

  一個低到沒品階的小官,卻能有這麼大的能力,將翊朝蛀出一個窟窿來,實在是難以評價。

  「把你所有知道的,原原本本寫出來」脈婉惜說著將紙筆放在他面前。

  鄭千堂胡亂的擦擦眼淚,拿起筆就寫起來,像不要命一樣,瘋寫自己的催命咒。

  「這麼多年,害死這麼多條人命,你就不覺悔恨」?

  「賤民也悔恨過,可賤民一閉眼就是妻女死前掙扎的樣子」。

  看吧,他也知道故人已去,只不過為自己的懦弱無能尋個理由罷了。

  「可後來想想,若是夫人知道賤民如此罪大惡極,恐怕也不會好過」,鄭千堂用自己哆哆嗦嗦的手把寫好的東西平平穩穩的放在脈婉惜面前,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或許賤民,天生就生在蛇鼠窩中,不得善終,不得好死」。

  脈婉惜捏緊了手上的東西,半晌後啞聲開口「你生在隋葉城」?

  「是,邊境小城,百年河神祭祀,除了十幾年前跟一個外鄉人逃出去的水娘子,無一人善終」。

  「就連跟翊朝交戰的那位,他恐怕也是隋葉城人,只怪賤民一時間鬼迷了心竅,做了這等天理難容的事,拖累整個翊朝啊……」

  鄭千堂雙手舉在頭頂揮舞,難以想像他這麼多年來,是怎麼跟愧疚,悔恨,恐懼,貪慾這幾種複雜的情緒日日相伴。

  那個逃出去的水娘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阿史那孚不是突厥人,可也不是翊朝人。

  脈婉惜早就知道的。

  心情卻久久難以平復,除了那一人,頌章呢,她拼了命逃出來,結果只是隨隨便便一句「不得善終」就了結了她的一輩子。

  「我會向陛下請旨」,脈婉惜站起身,撇過酸澀的眼睛不再看他「救那些女子」。

  不是為了鄭千堂的妻女,也不是為了頌章,是為了千千萬萬個一出生就註定命運的人,至少,給一個選擇的機會。

  「小姐高明!陛下聖明!祝將軍凱旋!陛下聖明……」餘光瞥見鄭千堂在不斷磕頭,用力之狠,每一次抬頭都帶著血液飛濺。

  直到一陣短暫的寧靜後,忽然傳來一聲「咚」悶響,以及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的緣結束了,他的孽卻遠遠不止。

  脈婉惜覺得身上有些無力,如果不是她恰巧得了戲院的差事,如果不是母親抵死相護,她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她尚且如此。

  阿朝在前線拼命,所以她理當做些什麼。

  脈婉惜一步一頓的走出天牢,在看見外頭陽光時先覺有些刺眼,抬手遮擋,在縫隙間,看見了遠處紅色的身影。

  她放下手,季玉山焦急又有些侷促的深情落在脈婉惜眼中,鄭千堂說起妻女時淚眼汪汪的樣子在她腦中一次次循環,最後又化為一攤水,凝成季玉山的模樣。

  還好,她們還都在。

  或許季玉山不會像鄭千堂那樣瘋癲,但他會在生出華發之後,鬱鬱而終。

  脈婉惜大步向季玉山走過去,衣袂蹁躚。

  季玉山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早就做好了被脈婉惜拒絕的準備,正在醞釀說辭勸她同他一起走。

  脈婉惜沖父親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朗聲道:

  「爹,跟我去看看娘吧」。

  第86章 交鋒

  平陽關很久沒有經歷過這麼大陣仗了。

  上一次,它吞了宥陽公主的命,這一次又是怎樣的暗潮洶湧,兩軍統帥在其中一個人頭落地前,都是未知數。

  阿史那孚已經幾年沒在陣前了,突厥那些牛鬼神蛇就足夠他活動,這麼一想,開戰以來,突厥軍竟還是第一次上前線。

  明明是要動手殺人的事,他卻反常的穿了一身寬袖,兩手虛掩在袖子裡,倒不像正常樣子。

  平陽關地形不好,高低不平,幾里外還有前朝火藥炸出的天坑,實在難打--當然是對突厥來說。

  前頭有一道小斜坡,阿史那孚神情微動,放緩了整個行軍速度。

  第一列的人已經要過去,看樣子無事發生,然而只在須臾間,萬箭齊發羽箭滿天,像及時雨一般無情的落在突厥軍陣上。

  不過有些經驗的人就能看出來,這些箭看似來勢洶洶,實則目的是威懾而並非殺敵。

  阿史那孚皺眉讓手下清理了一命嗚呼的人,自己騎馬上前。

  「殿下,前方恐有埋伏,不可啊」!

  副官神情有些緊張,看看阿史那孚又看看前方。

  阿史那孚無所謂的笑笑:「她的目的不就是這個麼,既然如此,遂了她的願便是」。

  說罷策馬越坡,身後的副官等人不得已也只得跟上。

  並沒有埋伏。

  阿史那孚在上坡的那一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對手--

  江締在軍陣最前列,玄甲紅纓,墨發高束,面色漠然卻不失冷冽,身下的高頭大馬襯的她更加英姿颯爽。

  「三殿下果然機敏,」江締不掩嘲諷的說道:「比你那個哥哥好多了」。

  阿史那孚像是聽不出弦外之音,一副受用的模樣:「江將軍女子英才,自然不能小覷,剛剛可是給了好一頓下馬威」。

  「看來江將軍都知道咯」?

  整個沙場寂靜無聲,只有他二人對峙的凜凜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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