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李浮譽用自己的肩膀給他當靠背,一點一點用輕柔的力道,揉捏那雙輕輕顫抖的腿。

  他的手是溫熱的,帶著一種健康而靈力充沛的生命力,那種力量傳導到神魂身上,讓燕拂衣垂了垂眼帘。

  好不容易舒服一點,他便開始犯困。

  可他又不想睡。

  感覺已經睡了很久很久,現在應該醒著,醒著才能看到這麼美麗的風景,才能看著讓他安心的人。

  如果沉入進夢裡去……

  燕拂衣無聲地打了個哆嗦。

  他說不出來,夢裡究竟有什麼特別可怕的事,但本能就是這麼告訴他,那裡特別特別可怕,再也不要去。

  李浮譽的手法很專業,過了一會兒,已經明顯感到燕拂衣僵硬的肌肉鬆緩些許,蒼白的面部甚至出現一絲潤色。

  他暗中緊咬著的牙關,也鬆開了。

  他很安靜地靠在軟榻上,看看天,看看花,似乎很安靜,像一隻冬天偷偷摸摸跑出巢穴的小動物,看什麼都新鮮,卻還隨時準備著縮回去。

  暖暖的風靜靜吹著,拂動了長長的髮絲,燕拂衣盯住一株開得很盛的鵝黃色芍藥,心裡想著,不知道不同顏色的花,會不會有不同的味道。

  他突然嗅到一股很近很近的香味。

  神魂明顯驚了一下,連忙抬起到處看的眼睛,然後發現,一簇柔嫩的花瓣就蹭在他頸側。

  李浮譽將那朵盛開到最好的月色花冠在燕拂衣發間比了比,趁他不注意,將花梗與髮絲一起別在他耳後。

  如他所料,容色與花色同輝,令人目眩。

  尤其是看見燕拂衣抬眼,像是愣住了,卻也沒有害怕,他很慢很慢地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耳邊的花瓣。

  「漂亮的,」李浮譽低聲哄道,「香香的。」

  燕拂衣只是摸了摸,胳膊便有些沒力氣地垂下來,但他微微眯起眼睛,那雙狹長上挑的弧度,聞言便彎了一彎。

  不是之前那種,無所適從的時候慣性擺出的笑臉,月亮一樣跳躍的笑意在他眼中也浮現,他翻轉落在膝蓋上的手掌,對著李浮譽攤開了手。

  李浮譽馬上振奮起來。

  「什麼?」他一邊猜,一邊觀察著燕拂衣的表情,「要花嗎?」

  那雙眼睛裡的笑意就更深了,燕拂衣攢了攢力氣,然後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李浮譽就也忍不住跟著笑,他根本抗拒不了這樣的燕拂衣,心緒都被他一個最微小的動作牽動,忽悠忽悠地亂轉。

  他低下頭,在滿地的花里很認真地選了選,找到那株燕拂衣剛才注意過的鵝黃色。

  碩大的花冠終於如願到了燕拂衣掌心裡。

  他很認真地盯著那朵花看,涼滑的髮絲從頸側垂在腰際,上面似乎也沾染了淡雅的清香,發梢拂在李浮譽掌心,很癢。

  那確實是一朵太過美麗的花兒,花冠有掌心那樣大,重重疊疊,有著令人見之心喜的鮮嫩的黃色,蕊心兒卻紅紅的,像從朝霞中升起的一輪耀陽。

  李浮譽有點被晃了眼,他看著燕拂衣捧著那朵花,笑意淺淡,無憂無慮,正在恢復健康。

  他的心因此脹得滿滿的,簡直想不到還有什麼更幸福的事。

  即使拼上他的命,也絕不會再讓任何事破壞這樣的情景。

  一朵花被輕按在李浮譽臉上。

  他從那種飄忽的感覺中清醒過來,發現視野被擋住了,過近的花冠充斥著他眼前,連鼻子裡都是一時間濃郁起來的香氣。

  李浮譽愣了一下,那花兒又掉下去,燕拂衣看著他,拿著花,似乎有點歉然。

  他的小月亮垂了垂睫毛,很不好意思地低聲說:「歪……歪了。」

  李浮譽福至心靈,突然反應過來。

  燕拂衣的手又無力地垂在膝蓋上,他現在的身體只是堪堪沒有散架,就連對普通人來說最簡單的動作,做起來也有些勉強。

  但沒關係。

  「沒關係,」李浮譽說,「師兄幫你。」

  他就握住那隻瘦削的手腕,觸手溫涼,燕拂衣僵硬了一瞬,這次卻沒有抵抗。

  李浮譽於是放心地用了點兒力,牽著他的手抬起來,扶著那朵還被握在掌心裡的花。

  他握住燕拂衣,讓他一起,把那朵花插在自己襟前。

  深黑色的瞳仁靜靜亮了亮。

  李浮譽撫摸了一下他的發頂,又一路撫過長發,按在背上,輕輕拍著。

  他說:「很漂亮,謝謝月亮。」

  燕拂衣這次很放心地窩在他懷裡了,那張臉上表情依然不是很多,但李浮譽能讀出很高興的意思。

  柔軟白皙的脖子垂在他肩上,燕拂衣碰了碰那朵幾乎要碰到自己鼻尖的花,又碰了碰,像是很滿足。

  然後他的眼皮終於又堅持不住地沉重起來,這一次,燕拂衣很放鬆地接受了那股柔軟的倦意,未加反抗,便被拉扯進一場溫柔的睡夢。

  夢裡也很暖。

  沒有剛才擔心的那些噩夢,沒有揮之不去的痛苦和陰霾,他沉在一片溫熱的水裡,飄飄蕩蕩。

  有人托舉著他的背,是最可以放心的人。

  因此可以安心睡去。

  李浮譽維持著那個最讓懷裡人舒服的姿勢,一動不敢動。

  燕拂衣躺在他懷裡,就像是落在眉梢的一片雪,那麼輕,那麼薄,好像稍不注意,就會被陽光或人類的體溫化去。

  李浮譽就看著他的睡臉,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

  他不在燕拂衣身邊的那些年,時間在那張臉上殘忍地雕刻出了稜角,現在的燕拂衣,看上去與十八歲時變化並不大,但只要用心去看,輕易便能看出眉梢眼角之間,深藏在熟悉線條下的料峭春寒。

  但還好現在,月亮又落在他懷裡了。

  李浮譽輕輕碰了一下燕拂衣的睫毛,那長長的眼睫微微地顫,可主人睡得很熟,一點都沒有被打擾。

  在這些年裡,燕拂衣曾有幾次,有過這樣放鬆愜意的深眠呢?

  李浮譽用力去想,啞然發現,似乎一次都沒有。

  他總奔波在路上,總在竭力讓自己維持清醒,因為總是承擔最多的那個人,要頂在最前面的那個人。

  以至於都忘了,人總該休息。

  李浮譽指尖繚繞出金色的靈力,往那深沉的夢境裡,又加進去一束光。

  從今往後。他想,光明要永遠在你夢裡。

  ……

  相陽秋的心頭倏然一跳。

  他在一片血海便停下來,撫住自己的心口,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這感覺……之前從未有過。

  身為魔尊,相陽秋從不覺得自己身體會出什麼問題,從誕生有意識開始,他唯一感覺到的心跳,就是與燕然在一起的時候。

  可燕然死後,那顆不知是否與人類同為血肉的心臟,便再也沒有跳過。

  但現在,不容錯辨的,在他胸腔中來回鼓動,散發出那種酸軟情緒的,就是一顆屬於人類的心。

  相陽秋似有所覺,豁然抬頭,望向遠方的雲端。

  是不棄山的方向。

  他想:莫非是……燕拂衣,出了什麼事?

  但不應該,那孩子現在處於應玄機的庇護下,應玄機那人招人嫌,但看他那日的反應,是有把人護在心裡。

  相陽秋想不出來,自己的兒子,是在何時與不棄山開山老祖建立了那樣深厚的情誼。

  但他不知道也正常,畢竟在燕拂衣生命成長當中,除了五十年的痛苦,他什麼都沒有帶給過他的孩子,也從未陪在他身邊過。

  相陽秋悶哼了一聲。

  那顆不常用的心臟更酸疼起來,竟比前些日子,他最瘋狂的時候,去烏毒體驗燕拂衣曾受過的那些苦刑時更甚。

  相陽秋咬著牙,沒有理會自己應受的懲罰,抬手一揮袍袖。

  血海咆哮著翻騰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然後就像被人用一把大刀劈砍下去,生生朝兩邊分開,裂開一個深不見底的狹谷。

  一個烏黑堅固的刑架,從海底緩緩地升了起來。

  幾天前還清貴無匹的魔界少尊,雙手懸空被吊在刑架上,黑髮全被血腥沾得濕透,在身後糊成一團,粘稠的血水不斷從他身上滴下來,也不知是血海中被帶起的波濤,還是從遍體鱗傷的身體中流淌出來。

  相鈞耷拉著頭顱,無聲無息,看不出是死是活。

  魔尊一彈指,一道血光被打入相鈞胸口,他全身一震,緩緩醒了過來。

  「被一刀刀拆成碎肉,又被血海生生彌合起來的感覺……」

  相陽秋對著他靈魂的一部分,流露出殘忍的冷酷表情:「好受嗎?」

  相鈞費力地抬眼,竟然牽起嘴角。

  他放棄了曾經的那些謹小慎微、虛偽討好,看著原本以為也是他父親的男人,露出一種幾近癲狂的笑。

  「我才知道……」他說,「我是你……分裂出的神魂。」

  已經快看不出原本英俊容貌的青年桀桀笑起來:「所有你親手施加的傷害,你都得等比遭受同樣的痛苦。」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