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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黎指著自己的腦袋:「快!」

  「我,我真打了哦。」

  費黎咬牙切齒:「要是你今天再掉鏈子,我一會兒擰斷你的胳膊」

  球棍應聲砸下,劇痛過後是一股熱流淌到費黎臉上。他又伸出胳膊:「這裡砸斷。」

  「黎哥,這就不用了吧,你現在已經很慘了。」

  「快點!」

  「……我這,我真下不去手。」熊師把棍子遞給旁邊,「你來。」

  旁邊的小弟嚇得停下踹人的腳,趕緊擺手:「不不不,熊哥,還是你來。」

  「住手!」人群外響亮的聲音。

  情急之下,費黎撿了塊路邊的磚頭,用力砸向小臂。

  「咔嚓」一聲,骨頭碎了,他冷汗淌了下來,人也疼得躺倒在地。

  耳朵貼著地面,聽到的是氣勢洶洶卻悅耳的聲音:「一幫以多欺少的垃圾,再不滾開,我報警了。」

  費黎疼得肌肉直抽,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點虛弱的微笑。

  一個故事講了一夜,天已經亮了。

  天光從窗戶透進,把裴仕玉的臉照亮。費黎坐在窗戶的另一側,在黯淡地陰影里低下頭:「是的,我們的相遇不是偶然,都是設計。對不起,是我欺騙了你,又讓你失望了。」

  裴仕玉伸手勾住費黎的後頸將他拉過來,和他額頭相抵、面頰相依。他閉上眼睛,咽下一口唾沫,也咽下一口痛苦和酸澀。光是聽費黎講述這些,講他的苦等和追逐,裴仕玉已經感到了心臟的糾結和疼痛。

  「你怎麼現在才和我講這些?」

  見他沒有責怪,費黎鬆了口氣,他珍惜地捧著裴仕玉的臉,輕輕蹭了蹭:「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我都不知道我曾讓你這麼難過。」

  「不。」費黎後撤一點,得以直視對方的眼睛,他說,「等待和追逐你的時刻,是我在南城窪的日子裡最幸福的時刻。」

  第106章

  費黎比誰都清楚他在南城窪的人生最終會變成什麼樣。

  在貧乏和困頓里掙扎生存的人們,就像一群籠子裡的蛐蛐,為了獲取僅有的資源不斷打鬥爭奪。吃飽穿暖和物質享受是只有勝者才能得到的獎賞,落敗的人,則會輸掉一切,金錢、健康、尊嚴,乃至生命。

  如果沒有遇見裴仕玉,費黎也是一隻這樣的蛐蛐,每日每夜只為生存跟人打架,無暇再去思考其他。直到他在一場打鬥中被其他蛐蛐咬死,或者鬥成最強的一隻,再被一些喜好鬥蛐蛐的人收走,成為別人的玩物和樂子。

  裴仕玉第一次救他,什麼都不要,什麼也不為,給他治療、給他吃飯,這是他除了母親之外,第一次得到他人的善意。

  這種善意讓他很新奇,讓他看見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和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讓他知道世界除了南城窪,和南城窪這些冷血又兇惡的人們,還有其他存在。

  第二次遇到裴仕玉,他從被欺者變成了欺人者。但就像多年前裴仕玉會給欺負他的攤販付肉餅錢,這次他也為那個逃跑的小子付錢。費黎並不驚訝,卻很疑惑。如果只是伸張正義,他分明可以叫保鏢把「壞人」打跑,而不必廢話和給錢。

  還有裴仕玉離開前問他的問題,為了這麼一點錢把人打成這樣,是否值得。

  關於這個問題,費黎思考了很久很久。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他總在想這句話。因為想得太多,而變得不愛說話、性格陰沉,不怎麼像南城窪出身的小孩。所有人都在蛐蛐籠子裡斗得不亦樂乎,只有他爬出籠外,看著籠子裡的烏煙瘴氣,疑惑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你死我活地鬥來鬥去。

  人一旦有了懷疑,便有了痛苦。

  費黎的痛苦是他一邊懷疑打架的意義,一邊又不得不捲入各種爭鬥,看清自己如同螻蟻一樣活著,心有不甘卻無法掙脫。

  他開始懷疑生存的意義,他不明白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但他也不能去死。

  在生與死的掙扎里,他選擇裴仕玉做他的意義。

  一個美麗的人類,一顆純淨善良的心靈,沒有比這更能成為一個絕望靈魂追逐的信仰。他等待他,追逐他,只有在靠近他的過程里才能得到幸福和寧靜。

  直到十八歲再遇見裴仕玉,他才真正明白了那個問題的含義。

  裴仕玉問出這個問題,是他相信人生命的寶貴,並且這種寶貴不以貧富或好壞而有所差別。這是當時漠視別人也漠視自己生命的費黎,所無法理解的東西。

  等他終於理解的時候,他正陪在裴仕玉的身邊,這個曾經給了他重視和尊嚴的人。他發誓要永遠追隨他,無論在什麼位置。

  費黎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像現在這樣,成為裴仕玉的愛人和伴侶,和他在人生這條道路上,並肩走下去。

  「裴仕玉,我們去哪裡?」費黎眼看車子開到了北城的山間。

  「到了就知道了。」裴仕玉身體已經大致康復,由他開車,想想又補充一句,「很快就到了。」

  目的地是一處墓園。

  費黎這才想起,裴榮和蕭晟仁就合葬再這處烈士陵園旁邊的墓園裡。停好車,裴仕玉從尾箱抱出一束鮮花,看樣子也像是去掃墓。

  但他仍有不解,裴榮和蕭晟仁每年的生日和忌日,年俊峰是一定會來給他們掃墓的,有時候也會叫上費黎一起。在他的印象里,都不是今天這日期,而且裴仕玉走的方向也不對。

  他扯了扯裴仕玉的手:「裴總和蕭教授的墓不在這個方向。」

  裴仕玉不為所動,繼續往前,直到在一個陌生的墓碑前停下。他把手裡的花遞給費黎,語氣之間有些為難:「小黎,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所以直接帶你過來了……

  「……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

  費黎已經看清了墓碑上的名字,他不知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一時間有些恍惚。

  「你沒事吧?」

  「……還好。」

  他沉默一陣,走上前把鮮花放到母親的碑前,然後彎腰深深對她鞠了一躬。他直起身,環視周圍,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過樹林的沙沙聲和幾聲鳥鳴。

  陽光明媚,綠樹茵茵,這片墓園遠離塵囂,位置極好,剛好在俯視整個啟明市的山坡上。能夠葬在這片墓園裡的,也是啟明市非富即貴的人,絕不是他母親那樣的人能夠承擔得起的費用。

  「是你把她搬來這裡的?」

  「嗯。」

  「你怎麼……」

  費黎話未說完,裴仕玉知道他要問什麼,已經把話接了過去:「是你選舉的時候。你以前跟我說過,不知道你母親是死是活,我擔心這期間有人拿她做文章,於是叫盧謙良搜尋她的下落。

  「沒想到真找到了,不過那時你母親就已經去世。你正在選舉的風口浪尖上,我沒敢走漏消息,也就沒有和你說,擅自做主把她的骸骨搬回來安葬在這裡。」

  裴仕玉頓了頓,最後告訴費黎:「她是病死的。」

  他還是說謊了。

  關於他母親的事情,裴仕玉這段時間一直在糾結要怎麼告訴他。按理說兒子應當有知曉母親去世實情的權利,但如實告訴他這一切,未免對他太過殘忍。

  裴仕玉討厭謊言,也不擅長欺騙,到最後一刻都沒想好要怎麼和費黎講,就一直拖到今天的忌日,拖到到他母親的墓前。

  實在拖不下去時,他張口還是欺騙了他。

  事實上,裴仕玉得知費黎的母親是被兩個人渣虐殺,雖然毀掉了唯一的記錄,他心裡依然十分不安和痛苦。一想到費黎知道母親死得悽慘,死後還被人毀屍滅跡隨意埋在野地里,他就萬分心痛。

  最後他還是從盧謙良那裡問出人渣口供里大致的拋屍地點,帶了一隊人翻遍幾畝野地,才找到一具骸骨。他悄悄用費黎的頭髮去做了鑑定,骸骨的確是他的母親。

  那時費黎的選舉如火如荼,這種事又萬分敏感,他就悄悄把遺骨帶回來葬在自己父母所在的陵園。

  裴仕玉觀察著費黎的表情,腦子飛快運轉,生怕他接下來還要問事情的細節。謊言經不起推敲,再問兩個問題裴仕玉就會露餡,這讓他十分緊張。

  費黎沉默一陣,什麼也沒問,只說:「謝謝,不論是選舉的事,還是我母親的事。」

  裴仕玉一把抱住費黎,輕撫著他的後背:「我知道小黎,親人去世的感覺我知道,沒關係,一切都會好的。」

  費黎沉默地用力回抱他。

  回去的路上費黎的情緒已經平復許多:「我早就預感到她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但真正看到她的墓碑時,還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我跟她並不像一般的母子,特別是看到當初你和裴總的相處,更讓我確信,我跟她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也在埋怨她,為什麼要那麼不負責地把我帶到這個世界。」

  看費黎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太崩潰難過,裴仕玉又覺得自己撒這個謊是對的,繼而想到,費黎騙他的這些年,恐怕也有過無數次同樣糾結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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