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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想出去走走,姨母不許,只讓我在院子裡曬了會兒太陽,然後又將我鎖在了房內。

  魏冬河死後,她似乎更緊張了,很聽張雲淮的話,對我看管得很嚴。

  她說,再過一月,我便要成為二公子的妾了。

  她還抹淚道:「若非沒有法子,我是萬不想讓你給人做妾的。咱們良籍出身,憑甚給人做妾?即便是二公子,我也覺得心中委屈。」

  「好在二公子待你真心,雖是納妾,一應的禮節也都是做足了的,你的喜服是錦繡坊定做的,京都最好的綢緞莊呢。」

  我想讓她放我出去,不惜告訴她:「我要見晁嘉南,就是皇上親封的那位晁都尉,姨母可知他是誰?他是我姐夫。」

  「又胡言亂語,你就不能老實一點?」

  「真的,你信我,他比張雲淮更能庇護我。」

  「……你老實待著吧,晚會兒我來給你送飯。」

  御史府宴賓,晁嘉南正在其中。

  我是在杜姨娘的侄女杜絮柳的幫助下偷跑出去的。

  她趁我姨母不備,偷了她的鑰匙。

  倒也算不上好心幫我,她如今在御史府也是舉步艱難。

  大公子張彥禮看上了她,幾次言語撩撥。

  杜姨娘雖得二老爺喜歡,到底是個妾,得罪不起大房的公子爺,只能敢怒不敢言。

  杜絮柳是個心思敏感且自恃清高的姑娘,她很怕有朝一日真的落在張彥禮手中。

  知曉二公子要納我為妾,她又氣又惱,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她是怎麼輸給我的。

  論才情樣貌,她明顯更勝一籌。

  妾意似鐵,她堅信只要我離開御史府,不再回來,她便還有機會入了二公子的眼。

  這個拎不清的杜姑娘,始終對張雲淮抱有希望。

  人各有志,我沒有時間去喚醒她。

  我換上了府內丫鬟的衣服,混在其中,低頭端著盤盞去了宴賓席上。

  人很多,輕歌曼舞,杯觥交錯。

  張御史和幾位公子都在,晁嘉南也在,正坐於對面主座。

  舞姬在宴上跳舞,我伺機想要過去時,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正是那該死的張雲淮。

  他眉眼有些不耐,眸光清冷地盯著我,警告之意寫在臉上。

  哦對了,他之前威脅我來著,為了保我他承擔了太多風險,若我再不老實,他便將我姨母給殺了。

  我站在了他身後,老實本分地低下頭。

  此時正值一曲作罷,舞姬退下。

  隔著不遠,晁嘉南的目光望了過來,落在我身上。

  只那一眼,我抬起了頭,四目相對,又一次朝他走去。

  張雲淮未來得及阻攔我,我已經走了上前,眾目睽睽之下,站在他面前行了個禮,垂眸道:

  「姐夫。」

  周遭安靜了那麼一瞬,我不知身後的張雲淮是何表情,只看到晁嘉南勾了下嘴角,「嗯」了一聲,眸光鋒銳,掃過全場。

  我乖乖地站到了他身旁。

  大公子張彥禮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小春,你方才叫晁大人什麼?姐夫?」

  我沒有回答,對面的張雲淮蹙了下眉,只靜觀其變地看著我。

  張御史倒是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小春姑娘是投奔家中的親眷,萬沒想到與晁都尉還有這般的姻親,這可是緣分使然,晁都尉原是自家人。」

  「不對啊,晁大人何時成的親?竟未曾聽說過。」

  大公子面上生疑,晁嘉南看著他笑,嘴角勾起,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酒杯:「開州成的親,倒忘了知會大公子一聲,見諒。」

  此言一出,張彥禮面上訕訕,尷尬至極。

  張御史暗暗瞪了他一眼,面上含笑,正要同晁嘉南說些什麼打圓場,方見他眸光望了過來,鋒銳一閃而過,把玩的那隻酒杯竟被捏碎了。

  「孫雲春確是我姨妹,岳丈大人死後還是我親自把她護送到了貴府。幸得府上庇護,晁某感激不盡。不過張大人,聽聞府上二公子,要納我姨妹為妾?」

  晁嘉南身子微微後仰,姿態肆意,手指有下沒下地敲著桌子,偏又表現出一副溫良模樣,笑得溫吞和煦。

  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十二歲那年,我將他告上衙門之時,他大剌剌坐在師爺椅上的樣子。

  那時他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舉手投足間皆是漫不經意的懶散。

  恍惚重疊的影子,令我怔了下。

  二公子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面上波瀾不驚,一片平靜,朝晁嘉南揖禮道:「想來是傳聞有誤,讓晁大人誤會了,在下並非納妾,而是娶親。」

  「娶親?」

  「正妻是也。」

  「何時大婚?」

  「下月初八。」

  「倉促了,這日子不好。」

  「大人認為何時方為吉日?」

  「來年暮歲,臘月初八,三媒六聘,大轎八抬。」

  晁嘉南盯著張雲淮,聲音沉沉,黑眸流轉著捉摸不透的幽光。

  氣氛暗涌,所有人都察覺出了異常,唯張雲淮揚了揚唇角,仍舊一副風輕雲淡的君子做派。

  「來年暮歲,臘月初八,還望晁大人靜待聘禮入府。」

  宴會結束,晁嘉南離開之際,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且等一等,我去跟我姨母告個別。」

  他喚了我一聲:「小春。」

  我回頭看他,他眉眼沉靜,又不由自主的笑了:「你留下。」

  第32章

  我留在了御史府。

  晁嘉南分明可以帶我一同離開,可是他沒有。

  那日我惱羞成怒,對他道:「你莫不是以為我真的要嫁給張雲淮?晁三,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有做。」

  「已經結束了,往後好好過日子吧。」

  「你什麼意思?」

  我的心涼了一截,果不其然,聽他道:「到此為止吧,我們已經盡力了,總該放下過去為自己活一場。」

  我明白了。

  晁嘉南已經不是四年前的那個晁三了。

  擔心的事總歸是發生了。

  四年前青石鎮被屠,我明知錯不在他,面對屍橫遍野,仍舊堅持問了他一句——

  你為什麼沒有守住青石鎮?

  我爹說他是重情義的人,可他早就是父母雙亡的,我好怕他就這麼算了,不肯為鎮上的父老鄉親報仇。

  我必須提醒他,他收了我們的貢錢,卻沒有守住我們的鎮子,他是有責任的。

  看吧,我孫雲春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所以我怒不可遏地沖他吼:「什麼叫盡力了?當初是你說報仇的事交給你,讓我老老實實在京中等你消息,仇人尚在高枕無憂,你竟說到此為止?」

  「小春,我死過不止一次。」

  他聲音很平靜,平靜得瞬間撫平了我的怒氣,直擊心底,潰不成軍。

  「你不知開州的狀況,也不知黑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你只聽說過賴老爺,卻不知賴文賡,我依照承諾殺了他,還不夠嗎?」

  「報仇哪有那麼容易?我在屍山血海中九死一生,看到的黑嶺悍匪如林,是人間煉獄,從前是我自負了,憑我當初那點能力,也就僥倖才護住了青石鎮。」

  「我知道你在京中的狀況,小春,咱們都盡力了,活著很難,所以放下吧。」

  放不下的是青石鎮的晁三,放下的是京都的晁都尉。

  也對,朝廷新貴,得天子待見,他會有更坦蕩的仕途,直上青雲,榮華富貴。

  也對,報仇哪有那麼容易?他已經站在了高處,土裡的黑變得模糊,不再重要。

  只是,我曾以為他同我一樣來著。

  我以為我們一直都是相似的,該一同紮根直上。

  是我錯了,凡事總有意外,他已經掙破了牽扯的根須,成為飛檐上的瓦礫。

  這一年終歸是要過去了。

  我大病了一場。

  後來聽聞其實晁嘉南入京之時,帶了個女子隨行。

  那女子名叫瓊娘,是他的女人。

  我想她應該還有一個名字,叫曹瓊花。

  真巧,我認識她弟弟來著,她弟弟叫曹大胖。

  如今,他們都放下了。

  我也該放下了罷。

  第33章

  這一年的年關,我病得很重。

  二公子請了無數郎中入府,只我不肯吃藥,一向寵辱不驚的他,還發了很大的脾氣。

  他眼梢薄紅,手拿湯藥,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孫雲春,再不吃藥,信不信我殺了你姨母?」

  我笑了:「我都要死了,黃泉路上,正好同她做個伴。」

  二公子眉頭鬱結,很快敗下陣來,抬眸間聲音哀求:「小春,我求你了,乖乖吃藥,等你病好了,春暖花開,我帶你去雞鳴寺賞花。」

  我別過了臉去,目光怔怔,低低的哼起了童謠——

  「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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